張敬懷在醫院住了四個月,雖然出院了,但仍然覺得周身無力。
此時蔔奎在林鋼交待了工作,已經到省委上班了。
張敬懷之所以沒有上班,一是覺得自己身體還沒有恢複健康,二是他也是有意讓蔔奎單獨主持一段工作,以便進一步觀察。
如果蔔奎幹得好,他就徹底退下來。
這樣,他就算是“平安着陸”了。
他在家裡過着從來沒有過的休閑日子。
有時間多讀點書,實現他多年的願望。
在醫院那些日子,他的夫人艾榮和女兒勝美,倒是常來看他,每一次,都坐不到十分鐘,好像沒有說什麼,娘倆就走了。
平常,還是由小保姆照顧他的生活,廚師照樣一日三餐,他從來不挑吃的,基本上是廚師做什麼,他吃什麼,即使廚師做菜忘了放鹽,他也不挑剔。
在生活上張敬懷是個馬虎人。
這天吃過早飯,他一看表,七點半了。
過去,總是在這個時候,司機把車停在門外,按一下喇叭,表示車子在等他。
這天他看了幾次表,也沒有聽見喇叭響。
過了幾分鐘,厲秘書進來了。
他對這位秘書的印像越來越壞。
從厲順為的眼神中,他感到厲順為對他這個書記的不滿情緒。
他當然知道那不滿的原因。
厲順為多次向他表示,他自己想到基層鍛煉鍛煉。
張敬懷明白“到基層”的意思,可是他不能這麼做。
他覺得這個人不老實,城府太深。
他向來對這種人有厭煩情結,不能提拔他。
這天,厲秘書進了他在家裡的辦公室,例行公事地問:“張書記,今天到哪裡去不?我好安排車子。
”
按過去的規矩,秘書會把昨天安排的日程,次日一早就給他看,問需不需要有什麼變動。
可是今天厲秘書手中空空的,連一張紙也沒有拿。
他這才想起:哦,我已經請假,實際上是要退下來了,說:“沒有什麼事。
你忙你的去吧。
”
張敬懷感到最近厲順為很忙,忙些什麼,和他沒有關系的事,他也不便問。
厲秘書退了出去。
雖然他還算“在崗”,因為他是向中央和省委正式請了假的。
所以,沒有會議,也沒有電話,沒有人排着隊等着向他請示、彙報,沒有文件要他批示。
他感到輕松極了。
這天,他看了兩個多小時的書,覺得眼睛有些疲勞,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可是他怕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家。
這可能被大家傳為笑談的。
有時,他想和小保姆去農貿市場或者商店買點什麼,可是他不适應那種煩鬧的場合,他從來沒有自己買過東西,也不知道市場行情,又覺得什麼也不需要,到那樣挨擠的地方不是活受罪嗎?
于是他在院子裡散步,這個房間,那個房間,像過去視察工作似的,讓保姆和廚師給他打開門,他這才知道,有一間房子是儲藏室,專門儲藏家具和暫時用不着的物品的。
過去他從來沒有數過,他這個小院有幾間房子。
今天他數了數,正房,廂房,門房一共十六間。
自從艾榮勝美娘倆搬走之後,空着好幾間。
大門口有一間屋子,是所謂的“門房”,即收發室。
這個房間很大。
秘書,保姆,廚師,沒有事時,常常在這裡聊天,門衛有時也在這裡避避風雨……
張敬懷在院子裡散步,來來往往,用腳步丈量着,計算出每個房間的米數,院子裡有個葡萄架,現在正是結果季節,累累的葡萄像一串串珊瑚。
過去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事物。
葡萄架下有幾個石凳,保姆正在和廚師聊天,他們談話的題目是廚師的分房問題。
他聽廚師講:“我都有三十年的工齡了,怎麼分房名單沒有我呀?”
保姆說:“據說,分房條件是按到省委工作的時間算。
你來省委才三年。
”
廚師說:“那我以前的二十七年,不是給共産黨幹的?我看他們是看人下菜碟。
是張書記不……”他一見張敬懷走來,不說了。
張敬懷走近了,對廚師說:“老李,我這裡不是有空着的房子嗎?你把家搬過來就是了。
”
老李說:“這是不行的,張書記,謝謝您了。
這事得辦公廳說了算──恐怕辦公廳說了也不算,得分房委員會分給我才行,我的‘分兒’不夠。
”
“什麼‘分兒’?”
廚師給他介紹:分房得按工齡、級别等換算成分……說了一大堆,他過去沒有問過這些事,原來分房還這麼複雜呢。
這時厲秘書走過來,說:“這是省委的房産,别人是不能随便住的。
”
他又想,這麼一個有三十年工齡的老廚師,理應分到一套房子的。
如果他說一句話,廚師就可能分到房子。
可是他覺得,分房是個複雜問題,給誰,不給誰,由分房委員會定。
他從來不為身邊的人說話,現在更不便說話了。
他身邊的人都知道張敬懷的這個習慣,從來也不為自己的私事求他。
可是,這時他對厲秘書那句話特别反感“這是省委的财産”!厲順為說話的态度雖然很平和,但分明有“你說了不算”的意思。
他總覺得,這個厲秘書的眼神中,表現了對他的輕侮。
早晚得把他攆走!張敬懷想。
當初,單秘書長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