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前廳,親手為這塊禦賜金匾擦拭灰塵。
這塊被他擦了四十多年的金匾,現在看上去已經比絲綢還要光滑,從西窗曬進的陽光薄薄地滑過匾面,把柔和的陽光全部反射在張橫舟的身上,曬出了他的老态。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張橫舟都已經是個真正的老人,即使做最簡單的一個動作都好像要用上全身的氣力,此刻他拿着抹布的左手甚至還微微有些顫抖。
而僅僅在二十年以前,這隻左手還排在江湖上最快的三隻金左手之列。
慕容金王張司馬,本就是名捕陳家門下最著名的五虎将,陳六的功績中至少有三成應該記在這五個人的名下。
如今陳門五虎将,慕容金王司馬都已經撒手西歸,張橫舟已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所以他成了陳六心腹中的心腹,原來五個人做的事情,現在都需要他一個人來安排。
自從聽說陳六這次要去對付謝三,張橫舟就早早地為出行作了安排,他為陳六挑選了五十個最精幹的助手,準備了一百匹快馬,各種用在不同場合的機關、暗器等特殊用品,還有這次行動所需要的一切資料。
在跟随陳六四十年後,他和陳六之間的默契早就達到了天衣無縫的境地。
張橫舟也為自己準備了行裝。
他的左手已經不是江湖上最快的左手,但是他的經驗卻是那些身手敏捷的年輕人所不具備的,所以每次陳六外出辦案還是會帶上他。
雖然傍晚就要出發,張橫舟還是準時來到了前庭,為禦賜金匾擦拭灰塵。
他知道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為陳家擦拭這塊金匾。
所以擦拭時他尤其小心,好像他不是在擦拭灰塵,而是在撫摸情人的胴體。
忽然,吹在他背脊上的秋風變弱了。
張橫舟知道,這不是因為外面的風小了,而是有一種比秋風更強大的力量已經來到了前廳。
風從虎,雲從龍,真正的高手身上都會有一些特别的氣息,讓人即使沒有看見他,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陳六就是這樣的高手。
雖然經過幾十年的磨煉,陳六已經學會藏起自己身上的每一絲銳氣,但是在另一個絕頂高手面前,高手還是高手,怎麼藏也藏不住。
“六哥,是不是該出發了?擦完金匾,我就跟你走。
”張橫舟沒有停下,還是一絲不苟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陳六也沒有動,臉上帶着微笑,很欣賞地看着張橫舟的擦拭動作,好像不是在看一個老人遲緩笨拙的老态,而是看一個高手在顯露最深不可測的武功。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隻有陳六才能了解,張橫舟這個簡單的擦拭動作所蘊藏的無窮奧妙。
張橫舟手上的抹布擦到的隻是匾上附着的灰塵,卻沒有絲毫觸到這塊金匾,這才是這個動作最難的地方。
所以這塊匾雖然被張橫舟擦了四十年,卻一點不見褪色和磨損。
張橫舟的左手雖然已不是江湖上最快的左手,而且有時還會微微發顫,但是這無疑已是一隻最有控制力的左手。
三十歲以前,陳六一直認為武功的最高境界是一個快字,所以他每天都要練一千次一個簡單的拔劍出劍動作,因為他以為如果能把這一招練到最快,便可以勝過天底下的千招萬式。
但是,三十歲那年,内宗大師李老子卻用無招勝有招的“一氣化三清”内力,讓陳六的快劍刺在一片深不見底的大海裡。
再快的劍都會有自己的終點,如果一把快劍找不到終點,快劍也會沒有用武之地。
所以從那以後,陳六悟到武功中比快更高的境界是“深”。
自此,陳六決定每天至少用四個時辰來打坐練氣。
五十歲以後,陳六的想法又變了。
他覺得武功最高境界不是快也不是深,而是控制。
再快的劍再深的内功如果失去了控制,那麼它在成為殺敵利器的同時,也會成為傷害自己的利器。
所有的事物都有兩面,最高的武功就是知道何時該拿劍,何時又該棄劍,該出十分的力時便出足十分,該隻用一分力時就決不要多出半分。
這是武功、智慧和經驗的完美組合。
現在,張橫舟擦金匾的動作就是這樣一種完美的組合。
所以,陳六認為張橫舟的左手已經要比二十年前更強了。
“呵呵,六哥,讓你等了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張橫舟終于擦完了金匾,佝偻着背從凳子上爬了下來。
“沒關系。
”陳六對這個親如兄弟的朋友溫和地點了點頭。
在那些刀頭舔血的日子裡,所有最親密的朋友都已經離他而去。
他身邊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隻剩下張橫舟一個人了。
“馬車已經備好,正在門外等着,我們現在就走嗎?”張橫舟問。
“這次你不用跟我去了。
”陳六目光閃動,一字一句地說。
雖然有些意外,但是張橫舟沒有馬上追問。
他知道,陳六一定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覺得,如果我不帶上你,獨自去對付謝三,我的勝算大概有幾成?”陳六也沒有馬上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