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聽見弓弦響,也沒有看清箭影,但是幾乎是一瞬間,他感覺到了那種被人盯上的恐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動身子,他雙手空空,馬槊也不能及時摘下,隻能伸手抓去,白羽箭無巧不巧地穿過他的指縫,沒入胸口。
荊遲仰面向天,一聲怒吼,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跌落馬下,左右雍軍大嘩,搶了荊遲向後退走,雍軍中立刻傳出鳴金之聲,數萬雍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望着遠去的雍軍,劉萬利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邊的将領親衛高聲呼喝,語氣都是興奮異常,劉萬利卻突然覺得腰間酸痛,不由苦笑連連,想當初北漢軍的勇将,如今已經隻能指揮守城,不能沖鋒陷陣了。
副将拄着長刀,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狂喜地道:“将軍神箭,那荊遲乃是雍軍大将,将他射傷陣前,不僅雍軍氣勢大弱,而且雍軍失去了主帥,就是攻破壺關也沒有什麼用處,說不定明日他們就會退兵了。
”
劉萬利苦笑道:“若是如此最好,可是我若是敵軍将領,攻城無功,主将被射傷,就是朝廷不會因此加罪,也會羞辱難當,必然不顧損失,死命破關,希望能夠将功贖罪,隻怕等到那荊遲生死一定,雍軍就會再次猛攻,如今我們的底牌已經被人知曉,隻怕接下來不過是捱一日是一日。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畢竟不想打擊正在興奮激動的麾下将士,副将聽了也是面色大變。
強撐着身體,安頓好将士布防之後,劉萬利回到府邸,他的夫人早就憂心忡忡地準備了湯藥熱水,扶着他躺上榻去,替他敷藥按摩,良久,舊傷帶來的疼痛漸漸消去,劉萬利才昏昏睡去。
不知何時,劉萬利忽然覺得鼻窦生癢,不由打了一個噴嚏,神智也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五歲的愛子劉淮拿着一根枯草往自己鼻孔裡面插入。
劉萬利不由發出爽朗的笑聲,伸手将愛子抱起,道:“小頑皮,怎麼跑來打擾爹爹睡覺。
”劉淮忽閃着大眼睛,奶生奶氣地道:“爹爹這幾天都不理淮兒。
”一臉的不滿神情。
劉萬利心中一酸,心中有些愧疚,暗悔一年前不該心軟,讓夫人帶着孩兒從晉陽來此,當時隻道壺關穩如泰山,誰知會有今日的危局,如今敵軍壓境,破關隻是時間的問題,可是自己乃是主将,若是偷偷将夫人和獨子送走,隻怕城中軍民都要失去抵抗的勇氣,可是若是不送走,一旦城破,玉石俱焚,雍軍連日損失慘重,恐怕會屠城報複,隻怕自己的夫人和愛子都要慘死在此。
想到這裡,劉萬利不由身軀微微發抖,抱緊了愛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劉夫人捧着湯藥走了進來,看到劉萬利這種情态,多年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放下藥碗,走到榻前跪下道:“相公,妾身本不該多言,可是如今局勢如此,相公也要有所準備,妾身和相公結缡十二年,生死與共,休戚相關,情願陪着相公赴死,可是淮兒年幼,又是劉家唯一的血脈,若是有了什麼損傷,妾身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顔見列祖列宗,求相公令人将淮兒送回鄉下,交給妾身兄長照顧吧,妾身兄長乃是庶民,就是将來萬一,萬一風雲突變,也不會連累到淮兒的。
”
劉萬利心中劇痛,他又如何不憐惜愛子,想他少年從軍,和新婚夫人不過是相伴三日就上了戰場,總算是老天眷顧,才能生還,多年來夫妻聚少别多,家中父母全由夫人照看,直到六年前自己重傷回家休養,才有了淮兒的出生,也讓父母臨終前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然後自己又被派到壺關鎮守,那時正是大雍和北漢戰勢緊張的時候,壺關一夕數驚,他自然不敢将家人接來。
想不到如今家人團聚卻又遭遇敵軍猛攻,而且壺關局勢岌岌可危。
可是若是将愛子送走,隻怕會影響到守關,劉萬利終于避開了夫人哀求的目光,低聲道:“夫人放心,雍軍主将今日被我射傷,我們定可等到援軍。
”說到這裡,卻是心中長歎,如今哪裡還有援軍呢?劉夫人也是珠淚滾滾,她不是尋常鄉下女子,也是讀過詩書,略通經史,又是常年支撐門庭,如何不明白丈夫的言不由衷。
正在劉萬利和夫人肝腸寸斷的時候,侍女匆匆進來禀報道:“将軍,副将大人求見。
”
劉萬利立刻清醒過來,将愛子交給夫人,道:“你先進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考慮的。
”劉夫人心中一喜,連連點頭,抱着劉淮匆匆走進後堂,臨走還沒有忘記囑咐道:“相公别忘記服藥了。
”
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吩咐請副将進來,劉萬利拿起那碗已經有些溫涼的湯藥,慢慢的喝着,思忖着副将此來,會有什麼事情呢?透過窗子看看外面,現在還不到黃昏,今日一戰午時就已經結束了,現在守城諸事都應改已經料理妥當了,守城的事情他已經是駕輕就熟,如何處置應該不需向自己請示,自己舊傷複發,他也是知道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