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恨他們害得大嫂和妹妹失蹤,難道也不顧及爹爹的性命麼?”
陸雲收回淡漠的目光,道:“我早已立誓和爹爹一樣盡忠報國,死且不悔,爹爹尚且束手就縛,不肯反叛,我焉能敗壞爹爹的忠義之名。
”
陸風怒道:“難道為了忠義之名,就可以不顧親人生死麼,他們是要斬盡殺絕,不僅是要殺了爹爹,恐怕還要殺你,甚至還要殺大嫂,殺梅兒,就是娘親和小弟也逃不過一死,憑什麼我們陸家要死盡死絕,才是忠義,狗屁!”
陸雲面上閃過怒色,揮手一個巴掌,将陸風打倒在地,指着陸風罵道:“你若有此心,就不是我陸家的子孫,爹爹平日的教誨你都忘記了麼。
”
陸風吐出口中鮮血,慘然道:“爹爹平日總是說陸氏子弟,縱死不能負忠義,為家國不可惜身,為黎民不惜榮辱。
可是我不甘心,永遠也不甘心。
”
陸雲冷冷道:“你既然記得,如何敢出此狂言,若是爹爹肯反,豈會自縛入京,爹爹尚且如此,我豈能謀反,我若提兵殺回建業,隻怕正好做了雍軍前鋒,到時候那昏君奸相便可名正言順的将爹爹殺害,身為人子,豈可陷尊長于不忠不義。
更何況爹爹不反,自是不願見江南億萬黎庶死于内亂,我也是這般想法,我們一家人就是都死了,若能免去内亂災禍,也是死得其所。
”
陸風眼中滴下血淚,嘶聲道:“難道娘親、大嫂、梅兒和小弟的性命,大哥就一點也不顧惜了麼?”
陸雲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柔聲道:“二弟,娘親和小弟現在建業,我若起兵,必然是先害了他們,玉錦和梅兒雖然失蹤,但是總算還沒有見到屍身,說不定還有生還的可能,爹爹和我為國而死,無怨無悔,你卻不能留在這裡。
現在你立刻更名換姓,遠走高飛,為我陸家留一脈香煙,這便是你的功勞。
”
陸風聞言泣道:“大哥,不,你和我一起走吧,與其給他們殺了,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
陸雲背過身去,淡淡道:“陸氏一門,除了爹爹之外,便隻有我在軍中,我若逃生,那奸相必然加罪誣陷爹爹,更何況我在外一日,奸相始終不能安心,必然不會放過娘親和小弟,我若身入囹圄,他們才會放松對玉錦、你和梅兒的追緝。
你也不要擔心,爹爹和我未必就沒有機會生還。
”
陸風大哭道:“不,我也要和大哥一起去建業,要死我們死在一起。
”
陸雲叱道:“糊塗,你若也死了,将來玉錦和梅兒,甚至娘親和小弟還能倚靠何人?”說完這句話,顔色稍緩,又道:“還有一件事情,你要記住,當年我去雍都刺殺師祖,誰知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丢盡了面子,卻也結識了幾個朋友,如今他們多半已經上了戰場,無論于公于私,你若見了他們,他們必然會庇護于你,就是師祖也曾說過,将來若有危難,可以投奔于他。
可是我陸氏子弟,怎能投靠敵國,所以你要記得,縱然陷于生死絕境,也絕對不可投靠大雍,更不可和南楚為敵。
”
陸風知道兄長言出如山,頗有父風,不敢再違逆,隻是默默點頭,一滴滴血淚落在塵埃。
陸雲也不回頭,語氣中又多了幾分悲涼,繼續道:“你去吧,若非淮西軍尚未出動,隻怕朝廷欽使已經到了鐘離了,若是,若是還能見到玉錦,替我轉告她,要她别怪嶽父大人,嶽父的苦心,她終究會明白的。
”
陸風心中悲憤,想到若非石觀這麼快就投靠了尚維鈞,也不會讓自己一家陷入這樣處境,正要破口大罵,卻聽見水滴落地的聲音,看到兄長肩頭輕顫,再也不願讓兄長痛心,大哭着向外奔去。
良久,陸雲回過身來,對着默然站在一邊的韋膺一揖道:“韋伯父,讓你失望了,爹爹的托付還要請你多多費心才是。
”
韋膺隻覺心中劇痛,強忍悲怆道:“少将軍不愧是陸氏嫡長,想來大将軍業已料到,就是韋某違背他的意願,也是無濟于事。
”
陸雲低聲道:“雲有負伯父厚望,将來若是伯父見到拙荊,還請轉告他,嶽父大人也是不得已,他這樣做也不過是想迫着拙荊遠走高飛罷了,拙荊性情剛烈,若是嶽父不這樣做,拙荊絕不會離開淮西避難。
”
韋膺歎道:“膺再無話可說,這就去淮東見楊參軍,轉呈大将軍之命。
”說罷轉身黯然離去。
離開鐘離,韋膺一路狂奔,趕向廣陵,那裡是淮東軍大營所在,剛剛進入淮東境内,韋膺便得知了一個消息,雍帝李贽因為襄陽戰事大發雷霆,齊王李顯、太子李駿、襄陽主将長孫冀受到申斥,而始作俑者江哲更是被降爵罰俸,原本已經是國侯爵位的江哲,再次成了鄉侯,據說若非看在甯國長樂公主面上,恐怕侯爵之位也保不住。
而且李贽因為戰事不利,已經下令雍軍退縮防線,甚至有大雍重臣上書提議休戰和議。
這個消息若是放在數月之前,那是絕對的好消息,可是現在,卻是催魂奪命的閻王帖子,韋膺聞訊,一口鮮血終于忍耐不住,吐在塵埃,這一刻,他再度領略了江哲狠辣周密的計策,絕不會給人留下一絲一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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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宋張繼先《江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