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都那般困難。
不久前,雖曾從父兄口中聽到一些有關他的消息,但給她帶來的卻更是揪心的憂念。
消息無由打聽,相思向誰訴去,枉自過着堆金擁錦般的生活,心裡卻比在沙漠裡還寂寞。
好不容易今晚又要重相會了,但跟他說些什麼呢?他又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呢?還不是匆匆相見,又匆匆别去……
玉嬌龍的心裡心翻騰着,有如錢塘江的潮漲一般,一潮擁起一潮。
忽從前面花園那邊傳來了二點更聲。
玉嬌龍的心頓時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忙閃身到一排古柏下的石山旁邊,借古柏的陰影把自己隐蔽起來。
她屏住氣,側耳聽去,不一會,牆邊的門響了,接着,她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向她走來。
她感到一陣氣促,喉嚨裡好像被塞住似的。
那身影是那樣熟悉,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雖然也還距有好幾步遠,可她似乎已經感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一股熱氣,一股帶有曾使她心顫動的汗味的熱氣。
當那身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投入樹陰時,那漢子便已來到了她的跟前。
玉嬌龍如癡了般地望着他。
那漢子用一種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來了。
”
玉嬌龍微張着嘴,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望着他。
那漢子又說了句:“在張家口外的廟子裡我晚來一步,隻看到你已遠去的車影。
”
玉嬌龍這才好象猛醒過來似的,輕輕地驚呼了聲:“啊,小虎!”她向前跨了半步,正要撲進羅小虎的懷裡去,卻又突然停住了。
她緊張地回頭向四周張望了下,還是滿園清輝,一片寂靜。
她又舉頭向後園那邊望去,見母親房裡還亮着燈光,母親的身影正照映在窗上。
玉嬌龍心悸了,她似乎看到了母親那雙含着譴責的眼睛正望着她。
一時間,滿園裡的每個花叢、角落、石旁、樹後都閃着府内上下人等的眼睛:父親嚴厲的眼睛,哥哥含怒的眼睛,嫂嫂怨怪的眼睛,趙媽鄙夷的眼睛,高師娘幸災樂禍的眼睛,以及香姑驚懼凄惶的眼睛……。
玉嬌龍的心不由一陣戰栗。
但站在她面前這人,卻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悄悄藏在心裡的人啊!她真恨不得在這一瞬間整個玉府和京城都沉入地下,把這兒變成一片草原,讓她毫無悸忌地投到羅小虎的懷裡,盡情地痛哭一場。
無須再訴說什麼,就讓眼淚來傾訴自己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和愛,一任淚水流滿自己的臉,灑滿羅小虎的胸膛。
羅小虎和玉嬌龍就這樣久久地對站着,誰也沒再吭聲。
羅小虎從玉嬌龍那肩膀的微微抖動中,知道她在悄悄地哭泣。
他正想伸出手去把她拉到身邊,撩起自己的衣襟為她拭幹淚水,恰好一陣微風拂過,從玉嬌龍身上散出一股刺鼻的香氣,羅小虎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的手停住了。
正是這股香氣使他猶豫起來,他這又才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已不是西疆草原上那個矯健任性的姑娘,而是侯門的千金小姐。
羅小虎愀然地說:“難道你就沒有什麼話和我說的?”
玉嬌龍咽哽地說:“你怎竟敢闖到京城來了!”
羅小虎毫不在乎他說:“有何不敢!這裡又沒人認識我。
縱有人認出我來,也不會出賣我的。
”
玉嬌龍憂傷地說:“你在這兒沒有自己人,你會很孤單的。
”
羅小虎沒說話了。
是的,他隻身回到内地,為了尋找仇人,曆幽燕,走齊魯,闖河南,他晝伏夜出,枕刀荒野,他是孤單的。
但他每到一處,卻都有人同情着他,衛護着他,甚至冒死涉險為他通風報信,使他絕處逢生,使他得以手刃仇人,一償多年宿願,他又是不孤單的。
就是來到京城以後,他遇到的蔡九、蔡幺妹、劉泰保,還有香姑,也都是些好人,他相信他們也會護着他的。
羅小虎想到這些,欣慰地笑了。
說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才不孤單呢!”
玉嬌龍見他說得那般自豪,笑得那般得意,心裡也為他感到欣慰。
她不禁想到自己,在府裡雖可一呼百諾,但誰可真正信賴,誰又能夠為她分憂?父母兄嫂雖然疼愛她,但她隻感到那些愛在築成一道禁锢着她的牆,使她越來越不自在;高師娘又如長在身上的一個癰,割也難,留也難……。
玉嬌龍突然感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單,她對羅小虎那種自豪的樣子不禁有些嫉妒起來。
羅小虎繼續對她說道:“我的大仇已報,也不在活這一生了。
”
玉嬌龍充滿擔憂地說:“你千萬不能再回滄州去,那裡正在四處張榜捉拿你。
”
羅小虎又用玉嬌龍熟悉的那種略帶嘲諷的音調說:“那是你哥哥玉玑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