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的坐騎?”
老香火說:“一位過路漢子的腳力。
那漢子也和那馬一般壯。
”
玉嬌龍回頭把臉向着門外,但卻在聚精凝神地聽着。
高師娘又問:“那位漢子呢?”
老香火:“到棗林後面店子裡打酒去了。
”
高師娘:“那漢子是個什麼樣人?平常人哪有這等饷馬!”
老香火:“他自稱從關外來,要到冀南去辦點私事。
看樣子像個軍爺,很豪爽。
”
高師娘又接過話說:“這位夫人和這位小姐乃是西疆邊帥玉大人的寶眷。
那位漢子若果是關外軍漢,多半是玉大人轄下的人了。
”
高師娘還想說點什麼,玉夫人忙止住她說:“一個過路漢子誰知他的底細,高師娘何用說及這些。
”
正在這時,外面家人來報風雪已停,催促夫人上路。
玉嬌龍出來經過廊前時,那黑馬一看見她,又是昂首,又是刨蹄,轉來轉去,勢欲掙斷缰繩奔跑過來。
玉嬌龍也是一步一回首,不勝依依。
高師娘來到玉小姐身旁,低聲對她說:“玉小姐,那馬好仔認識你?!”玉嬌龍凄然地一笑,略略點了點頭。
高師娘眼裡沒有敵意,玉嬌龍臉上也無怒容。
車馬又出發了,在積雪漫漫的古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車迹蹄痕。
約莫行了半裡之遙,玉嬌龍忽然聽到後面遠遠處地傳來一聲馬的長長的嘶鳴,接着,又隐隐傳來陣陣斷斷續續的歌聲。
“天蒼蒼……野茫茫……無端奇禍……起蕭牆……”
歌聲在白茫茫的曠野裡回蕩,顯得更加悲涼。
玉嬌龍整個心都張開來裝進這一聲聲的呼喚。
她探出半個身子回頭望去,見後面已經顯得遙遠的土岡上,就在那棵巨大的枯樹旁邊,一匹雄壯的黑馬昂然而立,馬背上騎着一個披羊皮的身影,那身影還是那樣的壯實,還是那樣的偉岸。
玉嬌龍似乎還看到了那張異常英俊的面孔和那雙含着嘲諷神色的眼睛。
她真想象前些日子在沙漠中那般,跨出車門,縱上馬背,斬斷轅索,向土岡上那匹黑馬馳去。
可她看了眼緊跟在後面那輛莊嚴華貴的馬車,耳邊立即響起了“非禮勿聽,非禮勿視”,“行不動裙,笑不露銀”等一連串的訓海,特别是那天晚上關于高師娘“失足”
墜樓的喻歎,她心裡一陣悚然、身上那一圈圈無形的繩索也似乎在收緊。
玉嬌龍輕輕哀歎了聲,土岡、馬影頓時變得模糊起來。
她縮回車去,端然坐着,一任眼淚珠滾水滴濕透衣衫,她卻緊咬住唇,不讓一聲哼吐出來。
過了張家口,一路無話。
玉夫人一行老少終于在大年年底之前到達京城家下。
玉帥在京府第,坐落在城南虎幄街南端,原是前朝一家王府舊第。
因玉帥的父親玉紹廷總兵為王事戰死,皇上念其忠勇,除恩賜玉帥蔭襲侯爵外,并将這座府第賞賜給他。
府第占地頗廣,樓台亭閣,雕欄玉砌;古柏花樹,枝葉扶疏;前廳内院,曲徑回連。
玉帥出鎮西疆,偌大一座府第僅留下玉嬌龍的哥哥玉玑和嫂嫂張鸾英居住。
整座府第雖然幽深壯麗,卻顯得冷冷清清。
真是庭院空階寂寂,花園草木荒蕪,雖處京華鬧市,卻如置身幽谷。
玉夫人已離家十年,今日來歸,觸景生清,不免有些感慨。
玉嬌龍離家時年紀尚小,記憶已覺依稀,今見府内這般寬廣清靜,正中心意,暗暗高興。
高師娘喜它氣象威嚴,有如躲進崖洞。
香姑驚其陳設豪麗,好似來到天上。
總之,各人志趣不同,感受也就不一。
再說王嬌龍的哥哥玉玑,字懷壁,年已三十,比玉嬌龍年長一十三歲。
就在玉帥出京那年,參加會試中了進士,後經朝考,得點翰林,任翰林院編修,以後又任過吏部主事,一年前已出任滄州州官去了。
少夫人張氏亦随任去到滄州,因得知玉母已從西疆起程回京,于半月前特從滄州趕回料理迎候。
張鸾英是世家出身,知書識禮,性情溫厚。
她在玉母面前,亦能順意承歡,克盡孝道。
因此,很受王母寵愛。
這次婆媳重聚,自有一番悲歡。
鸾英在府第門前拜迎玉母時,見姿婆颔上皺紋增了許多,兩鬓已變霜白,心裡一陣酸楚,不覺凄然淚下。
玉母将她扶起,見媳婦雖仍不減當年豐豔,畢竟已屬中年,至今尚無生育,也憐憫起她來,心裡也是難過。
玉母與鸾英正叙話間,玉嬌龍已來到鸾英身旁親親熱熱地叫了聲“嫂嫂”,同時給她深深一禮。
鸾英頓感眼前一亮,恍如一隻彩鳳飛來。
她先是一怔,接着又是一驚,呆立一瞬,當她回過神來,認出這就是嬌龍妹妹時,也忘了還禮,便忙把她拉住,仔細打量一番,不禁啧啧稱贊道:“妹妹,十年不見,你竟長得這般标緻,京中姐妹簡直沒有人肯和你并坐的了。
”
玉嬌龍羞紅着臉嫣然一笑說:“嫂嫂休誇。
小妹久處邊陲,不谙京城禮俗,還望嫂嫂多加指教。
”鸾英客套兩句後,又把玉嬌龍看了一番,心想:都說西疆荒漠,不知是何靈氣,竟使嬌龍長出這等人才!雍容而無脂粉氣,嬌豔而無柔媚态。
言談動止,但覺其神情慧秀,眉目含英,鸾英想盡各種名花,都覺無可與她倫比。
她突然想起《崔莺莺傳》中對“天生尤物”的慨歎那段話來。
她想:“嬌龍妹也許就是書中所稱的‘夭生尤物’吧!”但她馬上又自悔比喻失當,暗暗自愧自責起來。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