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老頭兒那裡聽見什麼來?“那你上個月幹什麼啦?”
“也沒什麼,”君天掩飾不住得意,“華陽公主驕奢淫逸,專橫自處,鄭太妃忍了她十幾年了。
上個月我出手,料理了此事。
說起來姑姑的師兄端木羽,不也栽在這婦人手裡?”
“這樣啊!”景兒埋頭喝魚湯,不敢再問了。
搞了半天,是華陽公主!——關她什麼事兒。
君天看她放了心,轉身去招呼旁的客人了。
景兒是該放心了,可她隐隐覺得,還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當然啦,君天早已不是那個傻傻的阿牛了,他和客人們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老到之極。
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她剛才看見了什麼,她要整理整理思路,偏偏什麼也想不起來。
頭暈了,不行。
她又一次把眼光轉向君天。
君天擎着紫檀杯,與客人們笑得冠冕堂皇。
他的手腕怎麼啦?
好奇怪,景兒明明看見,他戴的是聶隐娘留下的青玉镯子,怎麼這會兒變紫色了,俨然是——楚香玉送她的那一隻。
十年的困惑,一時間豁然而解。
此玉镯,即彼玉镯也!
關外的美玉是變色的,日間看是青色,傍晚燈下,又成紫色。
當年她在哭泣中,玉镯脫了手,楚香玉拾起來,夾在《楚氏秘傳》中還給她。
顔色不同,花紋一樣,可憐的景兒,卻驚惶得連這一點都沒看出,就興沖沖的去找楚香玉,又稀裡糊塗的傷透了心,把書和镯子一并抛棄。
——隻是便宜了那個放牛的野心家!
楚香玉啊……景兒一陣怅然。
——可是楚香玉現在何處?
電光一閃,景兒想起來了。
君天又微笑着踱了過來,景兒打起精神和他搭讪。
人家突飛猛進,自己這十年也不能白過了。
“姑姑白天那一手繡花針,妙得緊啊!”
景兒笑笑。
君天眨眨眼睛問道:“姑姑有沒有聽過,本朝大内的宦官中,出了一個武林高手,身後留下一套絕世奇功呢!”
景兒吓了一跳,把手放在唇上“噓”了一聲:“低聲!此事我盡知。
”神色懇切而鄭重,“酒席完了立刻來後院找我,萬萬不可耽擱。
”
君天興奮得滿面紅光。
夜闌酒盡,曲終人散。
洞房裡的紅燭還悠悠的燒着。
“君天啊,我一身武功,卻是個孤苦伶仃的天涯孤客,想找一個衣缽傳人,都一直尋不到。
”景兒悠悠道,“你我是少年時的舊交,我在世上也隻信得過你。
”
“景姑姑,”君天聽得頗動感情,“我一定不會辜負您!”
“那好,你拿去。
”景兒交出凝聚自己十年心血的新玉女神針大法,還真有點舍不得,“可以告訴你,這就是那個大内高手——宦官端木羽留下的神功。
功成之日,天下無敵!你一定好好練,成為真正的一代大俠,嗯?”
“一定,一定好好練!”君天顫抖着雙手接過,激動得鼻涕眼淚一起流,連感謝的話都忘了說。
其實他的心裡,隻有四個字了:“天下無敵”!
忽然,“——不對呀,姑姑,這本書還沒名字呢!”
景兒歎道:“神功幾乎失傳,是我整理了出來,至今無名。
你小的時候不是見過,端木羽在采葵台上發功,野葵象星鬥一樣飛舞……”
她望向遠遠的、采葵台的方向,卻似看見一片紫色飄蕩:“就叫作……《葵花寶典》罷。
”
話音墜地,景兒像世外高人一樣,消失在天際。
君天不管,趴在地上,興奮的翻開《葵花寶典》,讀到的一句話:“欲練神功,揮刀自宮。
”
一座終南山都要被殺豬似的叫聲掀翻。
景兒其實并不高興。
那時她終于想起來的,不是别樣,隻是紅蓋頭落下時,紫草的一個眼神。
那張依然清極豔極的臉上,嵌着一種哀怨的絕望的眼神,已經明明白白揭示了楚香玉的下落,從而使君天的罪迹昭然若揭。
景兒痛苦的發現,她最初的疑慮不僅沒被推翻,反而得到了證實。
楚香玉如果沒有遇害,怎會讓紫草淪落至此!
景兒隻有惆怅。
君天得志,或者算她的無心知錯。
她隻是在書上,匆匆加了八個字,救不了楚香玉,至少救下他的紫草罷。
人間的事情,隻不過如此而已。
至于多了這八個字,使得神功由于适用性降低,價值不免折扣,景兒也顧不得了。
那時她哪裡想得到,就是這樣一個惡作劇,傳到後世,竟攪出無窮無盡的武林風波,——隻是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八個字也許純屬多餘。
景兒地下如有知,倒是多半會開心得翻來覆去,把棺材闆壓得嘎嘎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