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鳴,袅袅不絕。
一時間天上地下,全都震蕩起來。
玉流蘇揚起臉,看見那冰一樣的琴弦緩緩的擺動着,擺動着。
最後掙斷了。
接着那千年的蜀桐裂開一道縫隙。
“呀——”
成令海捂住了眼睛。
是琴箱裂處,放出無數牛毛一樣的細針。
成令海萬萬沒有想到,甚至玉流蘇也不曾料到,所謂喑啞琴中暗藏的玄機,是在它粉身碎骨毀于一旦之時,發出同歸于盡的緻命一擊。
鮮紅的血,從成令海慘白的手指縫中緩緩的滲出來,勾成細線。
他瞎了麼?一聲一聲的,他不住的嚎叫,踉踉跄跄撲向那些細針來的方向。
滿天的銀針,細密入微的,割裂了他的視覺。
事出突然。
玉流蘇盯着那兩道觸目的紅,一點一點逼近過來。
她看見了血,一陣惡心,在腹中翻江倒海。
她有暈血的毛病,但這是命中的刀光劍影,她沒有動,沒有躲。
隻是十個青白冷硬的手指,在劇烈顫抖。
“父親,父親——你在天之靈,可曾看見?”
撲——她翻起手腕,尖利的匕首,直插向成令海的胸膛。
成令海反應極快,雖目不能視,一隻厚重的鐵掌猛地扣向玉流蘇胸前。
玉流蘇一滞,旋即匕首上壓上全身之力。
然後她整個身子向後飛去,落在遠處地上。
那一掌把她身體裡的所有東西都震成了碎片。
她不能呼吸,幹嘔了一聲,于是那些淋漓的血肉從胸中噴射出來。
成令海猙獰的狂笑着。
玉流蘇幾乎暈死,她微微的仰起頭,看見自己的匕首,貫穿了成令海的那隻鐵掌,不由得歎息。
老賊似乎不知道痛,也不去拔匕首,隻是狂笑着,狂笑着。
冷月如霜,花園深處,隻有老鸹一聲一聲的哀鳴。
“你出來,你給我出來!”
成令海抖動着鮮血淋漓的衣袖,大聲的叫嚷着。
玉流蘇心想,他在叫誰出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柔情似水,仿佛能化解夜色的凝重:“阿海,你不要這樣,雖然眼睛看不見了,可是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
是曹媚娘,玉流蘇心想。
曹媚娘慢慢的靠了過去,扶着成令海的臂膀。
成令海觸到曹媚娘柔軟的肩膀,漸漸平息了暴怒,跟着她緩緩的挪動,然後坐回椅子裡。
曹媚娘道:“阿海,你休要怕。
那小妮子已經被你打死,這世上再無人敢傷害你了。
”說着蹲下身子,扯下一角衣襟,準備為成令海拔出匕首。
忽然成令海手腕一翻,死死的卡住了曹媚娘的脖子。
“阿海——阿海——”
“賤人!”成令海瞪着空洞的眼睛,白玉一樣的臉上,縱橫交錯着殷紅的血,十分可怖,“那茶裡面,難道不是你下了毒!”
曹媚娘不否認。
“若非如此,我怎會分了心思,遭那個小妮子暗算!你跟她原來是一夥的!——你竟然敢背叛我,我豈能饒你!”
“我沒有背叛你!”曹媚娘尖叫道,“我不是背叛你。
那不是毒,不是毒——”
成令海緊緊的捏着她的脖子,曹媚娘用一縷遊絲般的聲音說道:“那叫做洗塵緣,是洗去記憶的藥。
我不過是想讓你忘了,那些榮華富貴的虛名……”成令海聞言,心裡一空,手上便軟了下來。
曹媚娘嗓音沙啞:“阿海,對不起。
求你不要恨我,我隻是想你陪我度過餘生……”
“餘生?”成令海喃喃道。
“阿海,從前我們兩個住在洛陽城外七家村,你教書,我織布。
雖然貧寒些,總是豐衣足食,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愁。
我多想過回那時候的好日子啊。
自從那一年邙山劍會,你敗給了那個什麼程朱,你就從來沒有服氣過。
武功不成,你就要做權位的天下第一。
科場功名,你又嫌它來得太慢,竟然抛下我一人,自己進宮做了太監。
”曹媚娘眼中,漸漸滴下淚來,“阿海,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整天在這見不得人的皇宮裡,争權奪位,勾心鬥角,又沒有我在你身邊,你真的快樂嗎?我想要你回來,每天都在想。
可卻隻能看着你越走越遠……現下你眼睛瞎了,你那些名利呀,富貴呀,是沒有指望了。
可是沒關系的阿海,我決不離開你,決不。
我們兩個一起走,走得遠遠的。
京城裡這些,都不要了。
我們還回到七家村去,我服侍你一輩子,好不好?”
成令海木然的點了點頭。
曹媚娘破涕為笑,站起來為成令海擦拭臉上的血痕。
就在這時她耳邊聽見撲的一聲,自己的胸膛被一個什麼東西穿透了,冰涼而鋒利。
成令海看着曹媚娘萎頓的身體緩緩滑到,眼中似是依然不信。
他喃喃道:“傻女人,誰都回不去的。
”
萬籁俱寂。
玉流蘇倒在地上,如日光下的一灘融化着的冰雪。
血液不斷的湧出,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也在漸漸離開身體。
她似是聽見了那邊發生的一切,又似是沒聽見。
她知道曹媚娘死了,死得無聲無息。
這女人成全過她,可也毀了她。
可是那個仇人還在,他的袖子還在淌着血。
玉流蘇想掙紮着起來,可是她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她好恨。
“你來了?”成令海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