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長長絲帶紫複碧,袅袅橫枝高百尺。” 清明時節,燕草如絲。
長安城外的四鄉郊野,充滿了歡聲笑語。
少年兒女重秋千,無論貴賤貧富,按俗都要賽會秋千,讓女孩子們盡情一樂。
值此盛事,熱鬧非凡,往往牽得多少踏青的人們駐足觀看。
誰也不會注意到,不遠處大道上,緩緩駛過一輛馬車。
幾個疲憊的綠衣侍從,小心翼翼的把車趕到路邊上,讓過一隊又一隊達官貴族們遊春的儀仗。
馬車四周垂着沉沉的帷幕,毫無裝飾。
隻有四角淡淡的黃色流蘇,顯示着皇室身份。
“若栩,若栩。
”車中傳出輕柔的呼喚。
一個青年侍從趕了上去,把臉貼在帷幕外。
“快些走。
” 低空流着鉛色的斷雲。
若栩悄悄的注視着永甯。
那張白玉般精緻而冰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畢竟,七年了。
七年時間可以把很多東西磨的粗糙、破舊。
就像眼下大家祭奠的這塊墓碑。
因為寂寞,所以殘破;因為殘破,愈顯寂寞,朝着自己唯一的參拜者們,肆無忌憚的發洩胸中沖天怨憤。
墓志銘卻是新刻的,因為直到今年年初,皇上才終于下旨,準許在碑上刻字了。
這當然要歸功于華陽公主的斡旋,以及永甯的純孝至誠,還有自己一年一度為她拟寫的文辭優雅、感人至深的奏章。
“故文懷太子及太子妃之墓。
” 當最後一柱香化作涼雨中的飛灰後,永甯立起來,望向不遠處的山頂:“我要去采葵台走走。
” 旁邊有人道:“郡主,天不早了回宮罷。
别惹事才好。
” 永甯沒理他,扶住了若栩的手臂。
白石粼粼,荒草遍野。
山頂風大,吹得永甯的缟衣素帔如流雲回霧般飛轉,面上泛起了一絲淺紅。
她在斷牆根下轉來轉去:“為什麼一朵葵花也找不到?” 若栩微笑道:“還沒到時候。
”他找到了一片挂劍草。
永甯把草葉一圈一圈纏在手指上。
七年前的那個清明,若栩把永甯帶到這個地方來,用一隻野草編成的花環止住了她傾城的淚水。
想不到從那以後,這成了每年清明掃墓不可缺少的活動。
永甯已不再是那個一頭黃發的可憐孤女,她婀娜的身姿如顧影自憐的白鶴,宛轉的眼神如橫空而過的流星。
但采葵台,依然是她空虛寂寞生活中最大的亮色。
這裡其實連野花也沒有幾朵。
荒坡下,廢墟間,生滿了一蓬蓬茁壯的野葵。
永甯很想看看野葵花開是什麼樣子,可惜每年清明都未到花期。
若栩向山民們打聽過,沒人說的上是哪朝哪代留下的遺迹。
隻是年深日久,斷牆殘垣間生滿野葵,每年初秋,山民們來采摘野葵子而已。
——所以叫采葵台。
白羅輕衣,在黑黝黝的野葵叢中飄蕩。
“什麼人!”若栩一聲斷喝。
荒坡下的人影蠢蠢欲動,向他倆逼近。
若栩冷笑一聲,捉住永甯的腰帶提了起來。
永甯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在飛。
若栩的步法很穩,不一會兒,她就以一個舒适的姿勢被放回車中。
“那些人呢?”她睜眼道。
那些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一瞬間,自己的膝蓋上就插上了牛毛一樣的細針。
他們倒在山坡上呻吟,懷疑自己要從此殘廢了。
一匹渾然如雪的大宛馬沖到車前,馬上身披紫金嵌珠甲的獵裝人,大聲嚷嚷着:“永甯郡主,你好大膽子!竟敢讓手下太監傷了我的人! 若栩看看來人,不禁皺起了眉,低聲道:“郡主别怕。
” 然而永甯不能不惶恐,這是沩陽候鄭百齡,權傾朝野的皇後外甥。
她躊躇許久,才從車中柔柔的遞出一句話:“你想怎樣呢?” 鄭百齡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古怪,似乎想說點什麼。
然而扯了扯馬缰,若有所思的走了,并不理會那群手下的呻吟。
若栩心中泛起一種憂懼,轉頭道:“郡主沒事吧?” 永甯卻道:“你坐到車上來。
” 不太好吧?若栩有些遲疑,然而還是鑽入了車中。
車馬辚辚,永甯的眼睛似笑非笑,含着一種天真的意味:“我在想,你穿上道士袍是什麼樣子。
” “郡主要我出家麼?”若栩問。
“不是‘我’,是‘我們’。
”永甯端莊道。
“我成年了。
那天姑母問我将來的打算。
我做出的選擇,是上玉陽山修道,了此一生。
” 若栩歎道:“郡主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