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蒼生”,讓女嬰随了自己的姓,讀書學琴。
如此過了很多年。
可是随着她漸漸長大,由乘肩小女變成了窈窕千金,他則一年年更見憔悴孤憤,積了兩鬓霜華。
甚至連她日漸精湛的五弦琴,也不能安慰他了。
而另一方面,在她自己,躲不掉的,世事的陰雲也悄悄掩蓋在她原本年輕靈動的生活裡。
她漸漸曉事,他和那個奸臣的鬥争也愈演愈烈。
這陋巷蝸居,卷在政治漩渦的驚濤駭浪裡,危如累卵。
她一度擔憂,害怕,欲說還休。
隻是看着他,依然伫立中庭,老梅鐵骨铮铮。
再後來,她亦無所畏懼。
隻要看見他的白發和削肩,一切都有了答案。
“……将軍百戰身名裂。
向河梁、回頭萬裡,故人長絕。
”
《金縷曲》亦是她的回應。
他擊節浩歎,長歌當哭,留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不愧是他的女兒,他的弟子。
有那樣一天,寂靜的院落中,忽然出現了幾個皎皎的身影,她驚得不行。
父親說,那是些正直的江湖義士。
中有一人,白衣出塵。
她低聲問父親:“那是不是,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父親微笑。
她坐在臘梅花後面,彈奏她的《金縷曲》。
一時座中沉寂,都為這大漠孤煙,鐵骨铮铮的聲音所中傷。
臘梅花落了下來,她心裡一動,有意無意,手指撩到了另一根弦上,發出錯誤的琴音。
那人回頭看過來,正撞見她探詢的眼光。
她一慌,低頭就跑了,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麼。
不要回想,不要回想。
那都是少年時輕麗透明的夢境,狂風吹盡深紅色,回首相看,滿目瘡痍。
那一晚父親來到她房裡,捧着一架古雅的七弦琴,說是風塵三俠臨走前留贈的。
“走了?”喑啞琴,是經東海風篁島收藏三百年的寶物。
寶劍贈壯士,紅粉贈佳人。
此琴就留給蘇小姐,彈奏她那《金縷曲》。
“我還是放心不下。
原想——原想托他們關照你,不過……”蘇靖梅欲言又止,忽然道,“此琴曾經三俠的師父程朱程大俠親手修理,據說,不僅音色高亢凜冽,而且尚有防身的機關,藏在琴箱之内……将來大變之日,或者能護得我兒性命,也未可知。
”
她輕輕的撫摸着琴面的紋理,那些話恍若未聞,半晌方道:“父親說笑了。
就算大禍臨頭,孩兒也不需要外人關照的……”
父親又是一聲長歎,背過身去。
窗外梅花如雪。
玉流蘇的眼光朦胧了。
她不敢再看那眼神、那背影。
妖冶的夜色吞噬了回憶的清淡。
幻出父親的眼睛,布滿血絲,訾目欲裂,灰袍片片撕碎,露出密密麻麻黒紫色的鞭傷。
父親終于出事了。
他甚至不是被暗殺掉,而是被名正言順的帶到這個十字路口。
秋日蕭索,浮雲無光。
她是拼了一死才偷偷跑出來的,卻藏在圍觀行刑的人群中,不忍讓他看見。
他虛脫的靠在牢籠裡,粗重的鐵鍊子下皮肉潰爛,露出白骨。
隻剩下一對瞪大的眼睛,不屈不撓的宣告自己的憤怒。
她掩住了眼睛。
就在那一刻,人叢中忽然爆出了一片尖叫聲,接着潮水般迅速退開。
似乎有千軍萬馬從天而降,雷霆般有人喝道:“蘇禦史無罪!”
是漫天光華,把陰霾如夜,死寂如鐵的皇城,齊刷刷劈成兩半。
從天而降,三隻羽翼矯健的大鵬,落到囚車四周。
刀劍削鐵如泥,風掃落葉,把父親的禁锢一一劈開。
玉流蘇不敢相信,她在傳奇裡讀到過這樣的故事。
是誰是誰?她心裡的弦繃到了極緻。
那個沖在最前面的白衣人掠過她的身邊時,她一眼就看見了他的眼睛,認得的,頓時恍然大悟,激動的顫抖起來。
還有那個沉穩如磐石的青年,那個輕靈如紫燕的少女。
區區幾隊官兵,被他們輕輕掠倒。
那功夫,幾乎不是人所想象的。
父親得救了,得救了?
人群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四散逃竄,她聽見一些聲音切切私議:“風塵三俠,風塵三俠出手了——”
隻見白衣人淩空而起。
她隻覺一道如雪的劍光,籠罩了整個天宇,那種明亮畢生不忘。
囚籠變成了千千萬萬碎屑。
父親木然倒了下來。
忽然,他們三人全都停住了手,眼神是不信,又是憤怒。
“誰殺了蘇禦史——是誰!”
父親——蘇靖梅已經死了?
玉流蘇一怔。
情勢轉眼起了變化。
原來那奸臣留有這樣一手。
玉流蘇隻覺頭暈目眩。
他們好狠,好狠。
暗暗的折磨死了父親,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