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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師傅啊——這麼晚了還不睡?吃點宵夜罷。
”曹媚娘蹬着門檻兒,手裡托了一碟兒桂花糕。
玉流蘇笑着接了:“媽媽這樣費心。
”
“嘗嘗!”
玉流蘇兩根指頭拈起一片桂花糕,抿了一下,綿軟清甜。
“不錯是吧?”曹媚娘問。
“不錯,倒象是含了一口鮮桂花似的。
不是宜和齋做的吧?”玉流蘇道。
曹媚娘抿嘴兒笑道:“這可是宮裡的東西。
”
玉流蘇一滞,桂花糕忽然變成了一張棉紙,澀澀的糊在嘴裡。
“是我們的爺成公公,特意賞給你的。
”
來得這麼快。
“我今兒跑了一趟北極閣的成府,見着了成公公。
說起咱們戲班子的事情,他老人家也風聞你的名聲,說有這樣出色的琴師,戲班子倒不開張,怪是可惜,不如明天重新唱起來罷。
成公公誇你端莊老成,特特賞了點心。
流蘇,過幾日是他老人家的壽辰,去成府裡磕頭謝恩吧。
”
“不去。
”很本能的,玉流蘇反駁道。
“不去?”曹媚娘的臉頓時撂了下來。
玉流蘇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但是真的事到臨頭,卻無論如何不能夠。
她不再說話,尖尖的指甲掐到了手心的肉裡面。
“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幾時!”曹媚娘甩門出去。
桂花糕被風吹了一夜,幹成了硬硬的紙片兒。
曹媚娘在樓下摔門跺腳,指桑罵槐。
玉流蘇隻作未聽見。
她坐在妝台前,慢慢勾着長眉。
她的眉生得不好,淡而且細,卻高高的挑到兩個太陽下面。
螺子钿用完了,玉流蘇拉開抽屜,看看還有沒有剩的。
抽屜有點深,一隻不用的粉盒跌了出來,裡面竟然有一張字條。
玉流蘇一驚。
字是用畫眉的螺子钿寫的,歪歪斜斜,文理不通,可是玉流蘇看懂了。
“小蕙,小蕙……”
她緊緊捏着那張紙,長指甲。
寫字的人已成了荒郊野外亂葬崗子裡的腐骨,她甚至不曾去為她收過屍首。
小蕙原來已經從王骞那裡知道,她是什麼人。
這是王骞和譚小蕙臨終前,給她的最後警告。
如此重要的警告,她卻發現得太遲。
她再細細讀一遍那些字句,驚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嬌鸾雛鳳失雌雄;他曲未終,我意轉濃,争奈伯勞飛燕各西東,盡在不言中……”小蕙那一晚的歌聲宛然還在耳邊,玉流蘇有些頭暈,走到窗邊,讓清晨的冷風吹着發燙的額頭。
怎麼會是這樣。
喑啞琴悄無聲息。
據說程朱大俠在其中留有機關,可以用來防身。
這麼多年,她也沒找到機關在哪裡,也不想找了,未必真有。
總不至于把琴拆了看看,她舍不得。
想起了小蕙死的那一晚,聽見張化冰的《金縷曲》,還一字一句的記着:“此生頗自許。
閱世間,古菊危蘭,寥寥可數。
也是零落栖遲苦,每想一番酣飲,恸月色華顔皆素。
夜半揭痂誰共語,有前生今世真痛楚。
莽年華,驚風雨……”
不知道後面半阙是什麼,玉流蘇緩緩的思想着。
有前生今世真痛楚……莽年華,驚風雨,驚風雨……都是這樣,有始無終。
還是南城那個肮髒破落的旮旯。
中午的回春堂,依然沒有什麼生意。
房檐的影子剛剛落到門檻兒上,一隻輪椅悄無聲息,滑到油黑的櫃台前。
夥計照例拎出一捆包好的藥材,放在殘廢人的膝上。
輪椅又慢慢的滑出門去。
忽然斜剌裡橫過來一個寶藍衫子的人影,一隻玉白的手死死扣在他的肩上。
殘廢人眯着眼擡起頭,在強烈的日光裡,他看見一雙清亮的眼睛。
玉流蘇終于來到了風塵三俠所隐居的那間破舊祠堂。
馬水清把各種各樣的藥倒入了黝黑的吊子,添上一根柴。
一忽兒,狹小幽暗的屋子裡就充斥了一種奇異的藥香。
“平常藥,天天吃,也是不小的花銷。
”
“是你的藥?”
馬水清輕輕的哼了一聲:“腿都斷了,吃藥難道還能再長上?”
玉流蘇低了頭,接過他手裡的筷子,在吊子裡攪了攪。
馬水清緩緩道:“是淩波師妹。
”
玉流蘇怔了怔。
順着馬水清混濁的眼光,她看見一道逼仄的樓梯上面,閣樓黑洞洞的,一盞昏燈似明似滅。
玉流蘇于是道:“我一直很想來看望程淩波姑娘,一直很想。
”猶豫了一回,接着道:“早就聽說是程朱的千金程女俠,不僅武功超群,性情溫良,而且,而且人也生得十分美麗……”
“你不用見她了!”馬水清打斷了她的話,“她如今連一個畜生都不如!”
筷子掉到了地上。
玉流蘇慌忙拾起來。
“那一年劫法場救蘇靖梅的時候,她為保護老二,受了重傷,落在官兵手裡。
等我們把她搶回來,她已經變成了傻子。
這些藥是讓她吃了睡覺的,不然她就會發瘋,發起瘋來,她就會死。
”
玉流蘇無言。
“這些年,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到回春堂拿藥回來煎了,給她灌下,讓她睡着活下去,就這樣無知無覺的活下去,直到我也死了的那一天。
”
玉流蘇忽道:“馬水清,你是不是恨我們蘇家?”
馬水清點了點頭。
玉流蘇怆然:“我知道。
當初不是為了救我父親。
你不會殘廢,程淩波不會沉疴,還有張化冰……你們三個,風塵三俠,是鐵骨铮铮的俠客義士。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