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拖到這菜市口來對屍身行刑,掩人耳目。
“不要放過了賊寇——”大隊大隊的人馬趕過來了,如洪流浩卷,一時血流成河。
玉流蘇驚魂未定,再看是隻剩下了那白衣人,右手中的劍已經落下了,袖子裡不住的流着血。
她看見血,頭暈目眩,可是她要追過去。
這時官兵的隊伍中,一把長槍暗地裡從背後遞了過來,冷冷的。
隻覺喉中一陣腥氣上湧,她厲聲的喚着他的名字。
忽然,那個紫燕一樣的少女撲了上去。
她看見長槍一抖在少女胸前,綻開一朵血色的鮮花。
燕子落了下來,淹沒在人群裡。
他猛然轉過身,淩亂的掌法為自己劈開一條血路。
她聽見他叫着那個少女的名字,聲嘶力竭,那個少女被官兵拖走了。
而另外那個青年,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被一群官兵團團圈住,越圍越緊。
玉流蘇掙紮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想看見他們,想看見那個白衣的背影。
可是人群瘋亂的湧了過來,隔開了,沖散了,她看不見他,一邊呼喚着,一邊被人潮越推越遠……
最後一切都結束了。
結局不曾被改變。
昏昏沉沉中,她被幾個人拖回了那個叫做奪翠樓的龌龊地方,打了一頓,關在地下的黑屋子裡,傷病中掙紮了一個月,沒有人搭理這個半死的少女。
以後的風塵歲月裡,每次憶起這鬼門關前的一段日子,她就自嘲的想,這場大病還真是救了她的性命。
不然,當時她一定是甯願自盡,也不要做妓女受人侮辱。
其實,在蘇禦史被判死罪的同時,她就和那個破舊的院落被一同發賣了。
人牙子牽她走時,她隻來得及抱住那架喑啞琴。
她和父親一樣硬氣,怎樣的折磨引誘,都不能讓她就範。
鸨母氣不過,怕人死了賠本,喚了人牙子又把她賣出門。
如此轉了好幾家,身上傷痕累累。
她不在乎挨多少打,比起父親受的磨難,怕不算什麼。
之所以不立刻赴死,她是要送父親最後一程,然後才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就算将來沒有人知道她原本姓蘇,她的心底,也不要禦史蘇靖梅這個堂堂的名字,因為她的沉淪而蒙上半點恥辱的污痕。
當初她就是這樣決定的。
奪翠樓的那一間黑屋子,噩夢一樣的時光。
她整天昏迷,不停的做夢。
夢見年少無知的歲月,過往的甯靜生活,漸漸的魂魄已經從軀體中化散。
可是每當她覺得就要解脫的時候,夢忽然變了,變得猙獰。
她就隻看見那張慘白失血的臉,白骨嶙嶙。
她拼命的叫喚,沒有人答應。
忽然,雪白的劍光從頭頂傾瀉,劈開了她的夢境,于是她又活着了,活在鐵一樣的現實裡。
驚醒,頭疼欲裂。
用虛弱的手指抹去面上的淚水。
死不了。
這個世界還牽絆着她的悲哀和憤怒。
她死不了,也就不死了。
知道從今往後,這一生要為噩夢糾纏,沒有醒來的時候。
可是,她決定要活下去。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
她要複仇,她要的不止是複仇!
當那漫天的劍光在她頭頂的天空中明亮起來,她就明白了自己一生的決定。
“那天,我看見你的大師兄馬水清了,——他坐了輪椅。
”玉流蘇忽道。
“嗯。
”張化冰點了點頭。
玉流蘇悠悠道:“記得當年,他傷得最重。
大家散了以後,我以為他和程淩波程女俠,都死了,原來他還活着。
”
“你跟他說什麼沒有。
”張化冰問。
“沒有。
他怎肯理我。
”玉流蘇道。
“淩波師妹,也還活着。
”張化冰道。
玉流蘇微微一怔,悄悄的望了一眼。
張化冰的臉依然是凝然不動的,眼角有着銀脆的微光。
玉流蘇道:“淩波她,現在可好?”
張化冰不言。
玉流蘇等了一回,又道:“我猜,你現下和他們住在一起的,是吧?”
張化冰點點頭。
玉流蘇一字一句道:“那麼,從今往後,我決不會再來麻煩你。
——你盡可放心。
”
張化冰看了看玉流蘇,依然是不說什麼。
玉流蘇低了頭,輕輕的撫摸着喑啞琴,知道他悄然走開了。
而他的漫然的吟唱也漸漸遠去。
“此生頗自許。
閱世間,古菊危蘭,寥寥可數。
也是零落栖遲苦,每想一番酣飲,恸月色華顔皆素。
夜半揭痂誰共語,有前生今世真痛楚。
莽年華,驚風雨……”
歌聲是嘶啞的,零零落落幾不成調。
玉流蘇聽出來,這又是半阙《金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