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沈瑄終于倒下了。
他也不知受傷之後哪來的力量,支持自己走出了離兒的視線。
隻是他心裡很清楚,這種力量不會再有了。
閉穴的方法的确可以免于一死,但那一劍,不能刺在心髒上。
他以為自己的心,肯定能躲過那一劍。
不料偏偏躲不過,這就是命中注定麼?
離兒那飄灑的一劍“且放白鹿青崖間”,令他的心碎了,幾乎感覺不到疼,隻見如注的鮮血染在呂洞賓的石碑上。
他隻希望離兒不會……他把清絕劍從胸中拔出時,熱血噴薄而出,隻好用袈裟掩住。
石碑上劍舞一般的字迹,越來越模糊……
蔣靈骞頹然倒在湖岸邊,有很多很多事她還不明白,她要好好想想。
然而是仇是情,她根本無法去想,隻覺得頭疼得厲害,看見許多許多的流星在湖面上飛舞。
終于,她想了起來:“瑄哥哥……”她站也站不穩,踉踉跄跄的,草叢裡不知什麼東西濕漉漉的,令她滑倒,登時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蔣靈骞醒了過來,手掌觸到草叢裡,又熱、又黏、又濕。
她下意識擡起手來看,隻見自己雪白的手心沾滿了觸目的紅。
這麼多的血,原來全都藏在草裡面,讓她看不見。
一片,又一片。
他說“将來,也别責怪自己……”
大攤大攤的紅,散發着甜甜的血腥味,一直漫延到湖水裡,直到浩浩蕩蕩的八百裡洞庭全是這血的顔色,一重重逼到眼前。
“我……殺了他!”
三天後,沈瑄終于醒來,卻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床邊一張殷切注視的面孔:“璎璎?”他又看了看,真的是,“璎璎!”
璎璎很是興奮:“哥哥你可醒了,快,快起來!”沈瑄有些奇怪,然而他試着坐起,竟發現自己全然恢複了。
難道隻是又做了個夢?
璎璎道:“你快一點吧,舅舅等了你幾天了!”沈瑄發現她眼中泫然有淚,也來不及問詢,急急跟她走到三醉宮正廳裡。
正廳中空蕩蕩的,隻有吳劍知在掌門的座椅上,正襟危坐:“你醒了,”他擡起疲憊不堪的眼睛,“我還真擔心自己等不到……”“舅舅!”沈瑄驚呼道,他一眼就看出,吳劍知生命垂危,隻是吊着最後一口氣而已。
“舅舅你怎麼了?”“沒什麼,人老了……”吳劍知微微笑道。
沈瑄忽然明白了,吳劍知的症狀分明是妄動真氣、功力散盡所緻。
離兒那一劍刺在心髒上,并不是絕對無藥可救,隻不過要另一個高手耗盡全身功力療傷。
為他,吳劍知賠上了性命。
“舅舅……”沈瑄聲音哽咽。
吳劍知道:“本來就是行将就木的老頭子,死何足惜?”歎了一聲,又道,“洞庭弟子沈瑄聽令:自即日起,接任本派掌門。
”沈瑄低着頭問:“舅舅,那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吳劍知道:“是的。
你父親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受師門恩惠極深,不忍心加害先師惟一的兒子,更不能因此讓本門蒙羞,所以一直隐忍不提,也不想讓晚輩知道。
隻是作為懲罰,讓你父親隐姓埋名,拿走假的經書,希望四師弟地下不緻太怨我。
想不到我委曲求全幾十年,終究紙包不住火,反而害了你們!瑄兒,你也不可太埋怨你父親。
他,他已然……在前日,服毒自盡了,屍首還停在外面。
”沈瑄呆住了。
吳劍知撫着他的頭頂:“你不要太難過,他去的時候,很從容。
善惡隻在一念間,人孰無過。
譬如我這一輩子,雖然如履薄冰,卻還是對不起三師弟。
倘若不是我錯怪他換書,他怎會白白送命?”
沈瑄終于接下洞庭派的掌門佩劍——枯木龍吟,忽然道:“我要拜舅舅為師。
您總不肯收我為徒,是怕對不起母親。
可是現在,連掌門都做了……”吳劍知一臉釋然:“我就這一個妹妹,卻真是對她不起。
瑄兒,你定要做我徒弟,便記着我當年對你說的話吧。
”
沈瑄道:“師父說,學了武功,就要有所擔當,就要肯付出代價。
徒兒謹遵師命!”他跪在吳劍知面前,磕了三個頭。
再看時,吳劍知已經溘然長逝,臉上挂着滿滿的笑容。
偌大的三醉宮,隻有沈瑄和璎璎,辦理吳劍知和沈彬的喪事。
沈瑄問璎璎怎麼會突然回來。
其實璎璎是收到吳劍知的信,打算來幫哥哥和蔣靈骞辦婚事的。
現在她當然不敢這麼講。
可是沈瑄自己,也一直沒有再提過蔣靈骞。
“哥哥,”璎璎終于橫下一條心,“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沈瑄的神情平靜至極,卻讓璎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因為……因為她說,她傷了你,很過意不去,從此不願再見你。
你看,這是她留給你的。
”是那隻湘妃竹制成的竹箫,沈瑄捧在手裡細細把玩,忽然道:“字顯出來了!”
璎璎探頭去看,果然那竹箫被鮮血浸染,先前刻着模糊不清的詩句顯露出來:“一剪斑竹枝,離離紅淚吹怨辭,湘靈一去九山空,流雨回雲無盡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