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變化,猜測他的心思:“你不會告訴我,他就是……”沈瑄連連搖頭:“你别胡思亂想!”
其實胡思亂想的是他自己,所以遲遲不敢把心中的疑慮說出口,是因為他連自己的想法也不清楚。
他雖然一直不喜歡吳劍知,離兒的仇人如果真是……他當然會幫助離兒,但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發生。
他不願意這些恩怨糾葛,牽連到本門内。
何況吳劍知畢竟是他所剩不多的親人。
“你放心,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
我不會為了……”蔣靈骞突然道。
“怎麼說沒有關系!”沈瑄笑道,“不要說你父親本來就是我的四師叔,哪怕隻是為了你,我也義不容辭。
我不過有些擔心你……”他忽然明白過來,自己一向最擔心的是什麼,不覺脫口而出,“離兒,你嫁給我好不好?”
蔣靈骞滿面绯紅,一下子抽出了自己的手:“說什麼呀!”沈瑄催促道:“你不肯麼?”
兩人相識已有五六年,卻總是聚少離多,先是湯家的婚約,再是門戶的冤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少有無憂無慮相處的時候。
如今隔了三年,這些障礙漸漸消于無形。
湯家的婚約早作了廢,蔣靈骞成了四師叔的遺孤,門派的隔閡亦不存在,好像天地間一時開闊起來。
隻願從此以後,再不會有什麼反複。
蔣靈骞拉着他的手指,輕聲道:“既然你這樣想,我也不反對。
”頓了頓,又道,“我本來希望,能回天台山桃源谷去成親的。
”
沈瑄道:“等你報完了仇,我們就回天台山去,回到那間竹屋裡去。
就我倆,一輩子住在那裡,白頭到老,好不好?”“好啊。
”蔣靈骞閉上眼睛,冥想着将來的情景。
日光透過柔軟的眼睑,滿目溫暖。
沈瑄捉住了她的手,心想最好這一世也不要再放開。
這時,他聽見背後有沙沙聲,是有人的腳步在沙礫上風一樣地劃過。
回頭的那一刻,他覺得印月步履踉跄,神态猶如被追逐的野獸。
然而當他們目光觸及的一刹那,印月瞬間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但沈瑄依然覺得她變得如此陌生。
孟婆柳的解藥發揮了效力,她的眼神中注入了回憶,就像空蕩蕩的琉璃盞中注入了五色的秘藥,變得難以捉摸。
她竭力掩藏着自己動蕩的情緒,維持着一貫的矜持淡漠。
這令沈瑄覺得不安,她想起了什麼,她到底想起了什麼?
“謝謝你。
”印月隻是淡然地說。
“師太……”沈瑄猶豫着問,“師太還會繼續等候葉大哥麼?”
印月的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旋即微微一笑:“當然會。
隻是我還得要求你們幫個忙,能不能留下來在島上陪我幾日。
”
二人覺得有些奇怪。
印月連忙說:“這是有些過分的要求,但是……若你們都走了,這荒島上便隻剩下我一人。
”
蔣靈骞道:“那師父與我們同回大陸去,好不好?”
“回大陸也很好,”印月點頭道,“不過,與葉清塵的約期快到了,隻得留在此地等候他。
倘若我這時一走了之,清塵找不到我,豈不是……豈不是又要錯過?”
沈瑄想了想,确乎如此。
印月與葉清塵的十年之約,是在這無根島上。
想來此時葉清塵已經匆匆朝這邊趕來。
假如大家都走了,讓葉清塵撲個空,也許會産生誤會。
若與蔣靈骞一同留下陪伴印月也好:“但是——我與舅舅約好,中秋節回洞庭湖,也不可失信。
舅舅那邊,估計有重要的事情。
”
想來想去,竟然沒有别的辦法了,又确乎不能将印月一個弱女子單獨抛在島上。
“那看來隻能你先走了。
”蔣靈骞歎氣道,“等中秋一過,我就去洞庭湖找你,你可不要跑了。
”沈瑄亦覺遺憾,但又無别的辦法。
退潮之時,沈瑄便與島上二人作别,跳上舢闆乘浪而去。
闊别三年,乍然重逢,自然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一處。
可是又不得不再次分離,不免令人懊惱。
他立在船頭,看着離兒的身影慢慢變小模糊,猶如風中一瓣潔白的花,他忽然後悔起來,告别時都沒有來得及牽一下她的手。
好在是,隻須等到中秋之後,就可以長相厮守。
想到将來幸福的悠長歲月,目下的小别似乎竟也是溫暖的。
蔣靈骞一直守在海邊,直到舢闆被海平線吞沒,猶自聽着風聲出神。
印月盯着他二人,神情漸漸冰冷。
直到蔣靈骞怅然的轉過身來,她方才淡淡開口。
“我有話跟你說,湘兒。
”
過了好一會兒,蔣靈骞蓦然地意識到,這“湘兒”是在呼喚她自己!那個早已失去的名字——澹台湘靈。
“你——你為什麼會叫我湘兒?”蔣靈骞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尼姑印月的眼神變得森然。
白而滞澀的皮膚在海島暮色的照映下,透出縷縷青色。
她冷笑着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揪住蔣靈骞的袖子。
“你知道我是誰麼?”
蔣靈骞猛烈地搖着頭。
印月的笑容幾近凄厲癫狂。
一頭亂紛紛的長發被海風吹散,仿佛地獄中萬千冤鬼在次第複蘇。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現在終于知道了。
我的孩子,也許連你都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