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瑄遂說了,又問俠士的名諱,那人一笑:“我叫葉清塵。
清塵濁水的清塵。
本是姑蘇人氏。
”
沈瑄道:“我還以為葉兄不是湖南人就是四川人呢!”
葉清塵搖着頭笑道:“我平生漂泊放浪,好酒嗜辣,難怪你覺得我不像姑蘇人。
沈兄弟,休怪我說你,酒逢知己,千杯猶少;酒入愁腸,徒損心力。
再不可如此了。
”
葉清塵立在窗下,雙目炯炯。
沈瑄看他灰布衣衫,披發散亂,全是風霜之色,但臉上威武英華,說話誠懇磊落,遂道:“葉兄說的是。
小弟前日借酒澆愁,未免太頹喪了。
不過既見葉兄,也算酒逢知己,是以平生第一回喝了這許多呢!”
葉清塵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又何必事事上心?良辰美景,當須一盡豪情歡谑。
我此時倒要請沈兄弟弄一回你的七弦琴,你可有興緻?”
沈瑄這時心裡光風霁月的,遂洋洋灑灑地撥了一曲《河頌》。
葉清塵凝神聽畢,笑道:“你今日果然心情好,大沒有前些日子楚囚相泣之音。
”
沈瑄道:“這還是葉兄美酒辣椒的功勞。
”忽然覺得不對,“你怎麼知道我……”
葉清塵哈哈一笑,道:“實不相瞞,我為了聽你的琴曲,可跟蹤你十幾天了!”
沈瑄雖然沒多少江湖經驗,心思卻也細緻。
倘若有人真的跟了他十幾天,他不會無知無覺,當下有些詫異。
葉清塵見他不信,遂道:“初二那日夜裡,你先彈的一曲《猗蘭操》,然後就把一曲我也不知甚名的曲子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四更天。
最後卻是一曲《離鴻操》結尾,情狀甚是哀怨。
你那不知名的曲子,練到第四日上已十分精熟,于是你又練另一首曲子,夜夜如是。
這個曲子與前一首似是同屬一套大曲,但盡你推敲琢磨,意境卻有了一些變化,前一曲壯士悲歌,猶如燕趙之士易水擊節,血濺千裡,後一曲堂皇激越,好似海潮一來,洶湧澎湃,山鳴谷應。
有時我聽你練習另一曲,又是哀綿宛轉,铮铮俠骨偏裹了一團兒女柔腸。
直到你練到第四曲,忽然又變成了淡泊隐逸,甯靜緻遠,像是煙水山岚間漁樵問答一般。
”
沈瑄聽他說得不錯,哀婉的是《青草連波》,慷慨的是《丹陽碧水》,激越的是《彭蠡回籁》,淡泊的是《太湖漁隐》。
葉清塵又道:“那天夜裡我在鄱陽湖畔聽見你彈琴,覺得從未聽過如此絕妙的音樂。
尤其是那不知名的曲子,仿佛吟詠山川湖澤,然而寄意深遠,蕩氣回腸,非常人所為。
我本來是要去洞庭湖訪友的,聽了你的琴曲卻欲罷不能,隻好一路跟了過來。
”
沈瑄聽着笑了:“小弟眼拙,從未發現過葉兄。
我一向隻彈琴給自己聽,想不到葉兄卻是知音之人,千裡相随,厚意難當。
葉兄也是此道中人麼?”
葉清塵道:“呵呵,我沒有練過幾天琴,隻是愛聽。
”
沈瑄将墨額琴遞了過去,葉清塵也不推辭,铮铮琮琮彈了一段。
雖然技藝不甚精巧,但胸臆寬廣,豪氣幹雲。
沈瑄聽着,此時英雄意氣,覺得說不盡的投合,高聲道:“如此豪情,當有酒添興!”
葉清塵也喝道:“好!”
兩人倒盡桌上殘酒,各滿飲了一大杯,相視而笑。
葉清塵道:“沈兄弟,你我雖是初識,難得以琴為由,這等投緣。
我與你拜作金蘭兄弟如何?”
沈瑄此時熱血沸騰,豈有不願的?當下兩人叙了年齒,葉清塵比沈瑄大了七歲,自然是大哥。
兩人也不備什麼香燭酒禮,隻對着一天明月拜了八拜,就是生死之交了。
葉清塵從懷中取出一物,道:“我浪迹江湖,也隻這個鬼臉木雕陪伴,如今便送給你吧。
”
那晚兩人就不曾再睡,隻是月下長談。
沈瑄本來沒有什麼朋友兄弟,那錢丹又終究是少年脾性,如今竟然平白得了一個大哥,簡直是喜不自勝。
便将自己的經曆一一說出,隻除蔣靈骞不提。
葉清塵聽過,道:“原來你竟然是當年煙霞主人沈大俠的孫子,難怪不凡。
隻是你漂泊江湖,終究不是長計。
我這幾日看你根骨雖好,内功也不錯,但功夫亟待長進。
你何不回三醉宮去,請吳劍知吳掌門指點你正宗的洞庭武功呢?吳掌門端方和善,人品極好,你又是他外甥,他一定會好好教你的。
”
沈瑄道:“我早有此意,隻是……”
“隻是什麼?”葉清塵眯眼道,“近鄉情怯?”
“也許吧。
”沈瑄道。
他小時對吳劍知的印象很淡薄,依稀記得是個嚴肅方正的人,對自己并不親厚。
後來隐居葫蘆灣,母親也很少提及這個兄長。
不過一路上留心一些江湖傳言,吳劍知的口碑是很不錯的,人稱“洞庭書仙”,是君山上第一個君子。
葉清塵“呵呵”地笑了一陣子,正色道:“那麼我帶你去。
正好,我也要上門拜訪吳掌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