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魔君,就不會再做人做的事。
有時我也想,是不是太過分了?可一想到四郎和女兒的慘死,我就覺得天下人對我不起,我又何必手軟!當年的仇人,一個個家破人亡,雞犬不留。
隻除了一個人尚未查出,那是七個師兄邀來的幫手。
我一直想,四郎何等英雄,七個師兄同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個幫手一定不凡,多半是廬山派的。
試想四郎以洞庭名門弟子,竟在廬山遇害。
他廬山派竟然說毫不知曉,怎麼可能!但也奇怪,我查了這麼多年,都沒有眉目。
或者那人已死,不過也要找到他的家人徒弟償命。
這件事沒有解決,我一直深引為憾……不過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害人終害己。
還沒有迫害到最後一個仇家,報應就來了。
可是,可是……如果上天真的要懲罰我,我情願自己死一萬次,隻要能換回湘兒的性命……為什麼偏偏奪走了我的女兒……”說到這裡,她已是泣不成聲。
而沈瑄則一言不發。
蔣明珠忽然擡頭道:“你說你去過天台山。
我爹爹死了,知道是怎麼回事麼?”沈瑄怔住了,這如何說起呢:“令尊三年前過世,情形如何,我也不明白。
”蔣聽松的死至今還是個謎。
如果不是那個意外,事情不會到今天這一步。
他和離兒或許能像蔣明珠夫婦一樣,在桃源仙谷過上半年神仙日子。
一念及此,不覺怅然。
蔣明珠道:“我和爹爹之間,是是非非糾纏了一輩子。
他對不起我,我也對不起他。
當年他解散了自己一手創建的天台派,我一直以為是他丢了經書,遷怒弟子。
後來黃雲在和梅雪坪臨死前說,那是因為他惱恨七個弟子不義,對我的丈夫孩子下毒手,使得我和他反目成仇。
他始終是愛我的,為了這一點,我和他的恩怨便可以算了。
可我隻是不能原諒他,他帶走了我的孩子,何以不告訴我,至少也該告訴湘兒。
他害我們母女對面不識,隔閡了一生。
我背叛了他,他就讓我的女兒做我的仇人。
真是狠心!”
沈瑄道:“我想不是這樣的。
蔣老前輩向蔣姑娘隐瞞,大概是為了不讓她也卷入恩怨仇殺之中。
什麼都不知道,日子還過得平靜些。
蔣姑娘的身世,實在太可憐了。
”
蔣明珠出了一回神,歎道:“是啊。
她始終不知道母親就是我這個惡魔,也許更好些。
”她站起身來,從香案後面取出一把樣式古樸的寶劍,輕輕抽出,劍身閃出清冷剔透的光芒。
沈瑄覺得好眼熟。
蔣明珠道:“她一定跟你說過天台山的青崖雙刃,洗凡清絕。
”沈瑄點頭。
蔣明珠道:“我結婚的時候,将這兩把劍偷了出來,洗凡劍自己使用,清絕劍給了四郎,也算得定情之物。
四郎在廬山上殒命,清絕劍就失了下落。
我發現蔣靈骞佩着清絕劍,曾大起疑心。
後來才打聽到她是撿來的。
世界那麼大,偏偏是她撿到她父親的劍,這也是天意麼?離開天台山後,我就不再使劍,這洗凡一直收藏在這裡,現在我把它給你。
”
沈瑄微微有些震驚:“給我?”蔣明珠這樣說着,持劍的左手卻沒有伸出:“我女兒一生不幸,但她得到你真心相愛,卻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對你說了這樣長的一個故事,正是為此。
我希望這世上總有人知道她的來曆,一直牽記她、想念她。
你把這劍帶走吧。
洗凡清絕,原是配成一對的,隻可惜世間事情,往往不盡如人意……”她話音徐徐微弱,漸至不可聞。
沈瑄一低頭,見那寒光四射的洗凡寶劍,已刺入了她的胸膛。
“夫人!”
蔣明珠再也不會醒了,臉上的神情,是說不出的安詳。
沈瑄扶起她的屍身,輕輕拔下寶劍。
饒是他曾遭遇劇烈變故,此時也有些支持不住。
可是,蔣明珠除了死,的确别無他路。
他看見香案的一側,果然有一個十分樸素的木棺,便将屍體放了進去,替她理了理妝容,蓋上棺蓋。
紙錢還剩了一些,他盡數燒完了。
香案後的帷幕被掀起,亮出靈龛的一角。
沈瑄撩開一看,裡面寫着一大一小兩個牌位,沒有稱謂,隻是簡簡單單的名字,一曰“澹台樹然”,一曰“澹台湘靈”。
沈瑄回到上面的石室裡,用掌力擊碎一段山岩,封住了那條逼仄的地道。
又合上石棺蓋子,搗毀機關,堵住了向下的台階。
這樣吳越王妃的屍體和她的秘密,便再不會有人來打擾了。
在石室的一角,沈瑄找到了從前那扇門。
猶豫一會兒,他終于吹滅了蠟燭,提起洗凡劍,推門出去了。
他記得三年前那次逃生,門外面是一個很深的碧水潭。
可是門開了,眼前隻有一片幹涸的泥地,星羅棋布地露出一塊塊青石闆。
山中又是暮色蒼蒼。
他不禁想到:這就是滄海桑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