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每次得到片刻相聚的歡娛,就要以更深重的仇恨和苦難為代價,這是天意麼?不如不告訴她,這樣痛苦的抉擇,留給自己一個人吧。
不告訴她,她當然會去找父親報仇。
父親毫無武功,當然會被她一劍刺死。
自己呢?總不能袖手旁觀。
這一個晚上,他突然發現自己原來視若天人的父親,江湖上人人敬仰的醫仙,有着如此陰暗的心靈。
但這些終究抹不去父親眼裡慈愛的柔光,抹不去血脈相連的感情,他怎能置之不理?
那麼保護父親,和離兒比武?離兒傳承了天下第一劍客的劍法,且不說他未必比得過,真的劍刃相向時,他又怎麼忍心傷她?
“現在隻能這樣了。
”他暗暗想。
微白的晨曦慢慢爬上窗棂,映着湘妃竹修長的剪影在窗紙上搖曳,仿佛顧影自憐的佳人。
沈瑄看看枕邊的離兒睡得正甜,嘴角還挂着笑意。
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又吻,然後悄悄下床,朝沈彬的廂房走去。
天早已大亮,蔣靈骞立在三醉宮門前的湖岸上,默默等候。
清絕劍在她腰間晃來晃去,一如心情一樣搖擺不定。
她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卻從來沒有這樣激動和焦急過。
也許,因為這實在是,血海深仇啊!
似乎等了半生那樣漫長,一葉小船終于從洞庭湖深處漂來。
船上走下一個垂垂老僧。
蔣靈骞遲疑一下,走上去道:“請教和尚法号?”老僧合十道:“貧僧枯葉。
”
蔣靈骞暗想,方才她已放出信号,想來姑姑很快就要到了。
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來。
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誰?”沈彬搖搖頭,端詳一下對方,覺得面目熟悉,忽然驚道:“莫非是……”
“難為你還記得幹過的虧心事!”蔣靈骞不願有差池,細細問,“二十年前在廬山,是你殺死了潇湘神劍,還給他的妹子下了藥。
對不對?”
沈彬閉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你這麼像煙然,一定就是四師弟的女兒。
”蔣靈骞怒道:“不錯,今日便是你得報之期。
趕快拔出兵刃來,免得有人說我殺手無寸鐵之人。
”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盡失,拿什麼還手!你就一劍刺死我,我怎會有半句怨言。
”
蔣靈骞半信半疑,抽出清絕劍,一寸一寸向沈彬胸前刺去。
她自恃武功高強,如果沈彬搞什麼鬼,當能夠應付。
忽然,她的劍停了下來:“我還要問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麼名字?是幹什麼的?”沈彬歎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裡還問從前是誰?我便告訴你,對你也沒好處。
”
蔣靈骞冷笑道:“你不說,我就舍不得殺你麼?”清絕劍又寸寸前進,抵住沈彬胸前重穴。
沈彬還是一動不動坐以待斃,看來真的不會武功。
蔣靈骞忽然覺得失落,刻骨銘心的深仇難道就這樣輕易解決了?然而她不願多想,早早了斷這一切吧!
她清嘯一聲,忽然劍鋒收回,空中一掃,似乎九山回雲,蒼茫無邊。
一片清涼之中跳出一道閃閃劍光,輕靈凄厲,指向人心中最熾熱的那一點。
沈彬躲閃幾步,終于被刺中。
他搖晃幾下,倒在地上,清絕劍穿胸而過,仍插在身上。
蔣靈骞靜靜等他呻吟而死,心裡有莫名的恐懼。
忽然間,僧帽滑下,露出一頭黑發。
“站住,事到如今你還想逃跑!”一個尖利的女聲憤怒地呵斥。
沈彬訝異地回頭:“我沒逃跑……”是兒子約他今早到君山後山談話,為什麼等來的這個人,卻是……“阿煙……是你?我罪孽累累,行将就木。
臨終前居然還能見你一面,可謂幸甚!”
澹台煙然道:“你有臉說這種話?你下得毒手,把我扔在荒島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沈彬叫道:“我是萬不得已。
我情願你忘了我,也不願你恨我。
你知道我心裡面……”
澹台煙然怒道:“住口!你以為我會相信?當初你為了讨好你的父親,抛棄了我這個從小服侍你的地位卑微的丫頭。
什麼青梅竹馬,什麼山盟海誓,吳家小姐一進門,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離開你們家,永遠别回來!”
“你錯了,阿煙。
我知道你心裡有怨。
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關系,我怎能拒婚,父親怎會寬恕!你說我婚後趕你走,更是冤枉。
當時我費盡心思,要永遠留你在身邊。
是你的哥哥非要帶你走,是他不願啊!你走了以後,我天天想念你。
我雖然和她有了兩個孩子,可從沒有喜歡過她。
”
澹台煙然似乎心動,沉默一會兒,忽道:“你以為這樣說,我會高興麼?你傷害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吳小姐!我們兩個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告訴你,我的心裡面對你現在隻有憎恨!我可一輩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聲聲說愛我,一面謀殺我哥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
沈彬自嘲道:“我的确是個禽獸。
你動手吧!你早就說過要為哥哥報仇的。
”澹台煙然驕傲地笑了:“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當然要為哥哥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