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憔悴的老僧,難道真是自己的父親,記憶中那風采翩然的洞庭君子麼?他緊緊盯着那張被風刀霜劍刻滿的老臉,發現他眼角中漾出了點點慈淚。
“爹爹!”他撲了過去,抱住沈彬的膝頭,失聲痛哭起來。
沈彬輕撫着愛子的頭發:“本來不想讓你知道,隻打算躲在屋子裡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不想還是被你發現。
”沈瑄拭去淚水,擡頭道:“爹爹,當時你流了那麼多血,那麼多……後來是怎麼得救了?”
沈彬凄然一笑:“你不知道閉穴之法麼?内功深厚的人,當一刀插下去的時候,及時把穴道閉上,就不會流多少血,将來還可以再活過來。
當然,如果那一刀插進心髒,就止不住血,誰也救不了。
當時我身上流出的血,是假的……”“假的……”沈瑄默默搖頭,那充斥了整個童年記憶、漂滿了整個浩瀚洞庭的鮮血,原來是假的。
“那時我被逼自盡,就用了這個法子。
但這是不可告人的,在江湖上,‘沈彬’已經沒了。
我隻好毀了面容,剃度為僧,四處流浪。
”
沈瑄聽了這故事,心裡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說不出。
從前對父親的種種幻想一下被擊得粉碎,連渣滓也沖得幹幹淨淨。
隻剩下眼前凋零的現實。
他望着父親垂垂衰老的面容,隻是道:“爹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忽然,他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心裡一陣陣發涼。
沈彬又道:“今日我們父子二人總算見了一面,我也無憾了。
明日我就動身回天台山,不再來了。
”沈瑄顫抖着聲音問:“爹爹,你知道‘碧血毒’吧?”沈彬淡然一笑:“蔣聽松是我殺的。
”
“什麼!”吳劍知吓了一跳,“師弟,你把蔣聽松也殺了?”
沈瑄緩緩站起,他的心已沉淪到極點,絕望到極點:“難道真有這樣深的仇恨麼?”沈彬道:“倒不是為了仇恨。
本來,蔣聽松逼我自盡。
我上天台山去就是想伺機報仇……不過後來,我發現他也是個傷心人,也就算了,從此住在山裡,采藥行醫,了此殘生。
我可想不到你也和天台派扯上瓜葛,竟找到山上來。
那天我早看出你受了重傷,又留你不住。
實在放心不下,隻好到赤城山看看。
赤城老怪果然對你動手,那小姑娘又離得太遠。
我要救你性命,手頭又沒兵器,隻好撿了你的劍,從樹叢後偷襲老怪。
”原來父親是為了救自己。
那天蔣聽松神志發狂,如非受襲身死,自己也就死。
想到這裡,沈瑄更加難受。
沈彬道:“如果我身上還有武功,本來也不會用‘碧血毒’。
但蔣聽松讓我們偷走的是一本假的《江海不系舟》。
我練了之後,全身武功盡失。
不是自己及時設法治療,連命也送掉了——所以你可想見我多恨他,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存心殺他……我自知對他不住,後來又上赤城山,把他好好安葬了。
”吳劍知在一旁聽着,心裡焦慮,不住看着沈瑄臉上的神情。
沈瑄心裡卻隻有一件事,他如何向離兒交代呢?如果離兒要為她的爺爺報仇,他要怎麼辦?
沈彬也看出他的痛苦:“我當時也來不及想,這會妨礙你的婚事。
你的未婚妻子若要報仇,就讓她來殺我,你别和她計較……”
“爹爹!”沈瑄重又跪在父親面前。
月亮斜斜挂在西天。
天亮之前,沈瑄恍恍惚惚走出,也不知該向哪邊去。
他的那間院子裡盈盈亮着一盞寒燈。
燈前有素影搖曳。
走近一看,不是離兒是誰?
怎麼這麼快?沈瑄腦子裡隻有這麼幾個字。
為何這麼快,就到了最後審判的時刻。
“瑄哥哥!”蔣靈骞站在門口招呼他,表情恬靜。
他不想讓離兒看見自己慌亂的眼,一手扇滅燈燭,拉着她回到屋裡。
稍稍理清思路,他開口道:“葉大哥和印月師父會了?”“嗯……”蔣靈骞笑了笑,沒有說旁的話。
“不是還沒到中秋麼?”他有些奇怪。
的确,明日才是中秋。
難道是還沒見面,那麼為什麼……
蔣靈骞卻說起别的話:“我看你的被子還是熱的。
你怎麼睡到半夜跑出去了?”沈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定一些:“我有些熱。
”
蔣靈骞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覺得很燙,有些驚慌:“你沒事吧?”沈瑄笑道:“不用怕,睡一覺就好了。
”
她的笑靥如夜色中碧桃花開。
他雖覺甜美,雖也在笑。
可是父親的臉、蔣聽松的臉、離兒的臉在腦海裡幻來幻去,走馬燈一樣。
要不要對離兒說呢?說了以後,是求她原諒,還是聽任她去向父親尋仇?她的心裡,又會怎樣想?他心裡亂成一團。
“瑄哥哥?”蔣靈骞推了推沈瑄,“我特意跑來,是有件事一定要問清楚。
”沈瑄的心沉了沉。
“本來是不能說的,但是——”蔣靈骞似乎也感到難以啟齒,甚至不知不覺中往後退了幾步,“但是我覺得不能瞞你——剛才那和尚是誰?”沈瑄大驚。
“你去偷聽吳劍知講話,我和姑姑也跟在後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