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直聽見耳邊風聲呼呼響,不由得閉上眼睛。
忽然腰間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卷住了,向上拖去。
他下落這麼久,本來墜勢甚急,這麼一拉,立時頓住,覺得五髒六腑都要傾了出來。
舊傷一發,天旋地轉,幾乎暈了過去。
他正吊在半空中搖晃,忽然聽見上面“啪”的一響,自己又往下墜去。
所幸此時離地已經不遠。
沈瑄看見地下正有一叢灌木,于是奮力一騰,落在上面彈了幾下,竟然不曾受傷。
他滾到地上,剛爬起來,卻隻見一個人影在半空橫躍而過,隻像是踩着岩壁穩穩地走下來一般,一忽兒就快要躍到自己身旁,卻在半空中急道:“你怎樣——哎喲!”
隻見離兒一下子跌到在他身邊,按住了右腳腳踝,笑道:“功虧一篑呀!”
沈瑄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離兒在半空中就停落在岩壁的一棵枯樹上,見自己落下,就放出她那條白绫拉住。
可是畢竟下墜的力道太大,竟把枯枝拉斷了。
所以才會第二次下墜。
離兒急急躍下來看看自己安危與否,卻不防沒站穩,扭傷了腳踝。
這一次本來不存生念,卻是她救了自己。
離兒連連叫疼,脫下右腳鞋襪,隻見腳踝處腫起了饅頭大的一塊。
沈瑄忙找出銀針,紮在穴道上,問:“好些嗎?”
離兒微微點頭,忽道:“他們也真夠狠心,連你也推了下來。
隻是你怎麼在上面?”
沈瑄有些不安:“這與他們無關。
是我自己跳下來的。
”
離兒奇道:“你怎麼了?”
沈瑄遲疑道:“我跟着你們到了這裡,又見你掉了下去。
我……我心裡一急,也就跟着你往下跳了。
”
言畢不覺滿臉通紅。
離兒嗔道:“瑄哥哥,你……”轉又不語。
沈瑄笑道:“誰知你并不是真的要尋死,隻是脫身而已。
”
離兒擡頭望望,隻見懸崖峭壁,高可千仞。
中間一線青天,兩邊萬丈山崖垂直而下,除了幾棵枯樹,并無落腳之處。
她也有些後怕,道:“其實我也沒想那麼多。
隻是要逃走。
現下隻好還在這谷底待一晚,明日另找路徑出去吧。
這裡定是在鐘山腳下了。
”頓了頓又道:“隻怕明日都走不了。
說不定他們料着我不曾死掉,讓人守在出口處也未可知。
那又不知要躲到幾時。
”
沈瑄問道:“你真不回去了?”
離兒奇道:“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回葫蘆灣的……怎麼你……”
沈瑄急忙道:“别擔心,我一定照顧你的。
隻是……”他心裡想的是,倘若她真是湯慕龍的未婚妻,那該怎麼辦呢?可是這樣的話,似乎又不便問出口來。
遂道,“你跟着錢世駿這些日子,沒有記起些什麼嗎?那他總也能告訴你些過去的事。
”
“過去?”離兒呆住了,望着天上幾粒疏星,看了許多時,方道,“他說過一些。
可是錢世駿,我不敢相信他。
他對我很好,也未必都是在騙我。
可他們這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這些江湖人,永遠是端着假面待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我怎敢相信他?但我明明知道自己不相信,卻又不得不老跟着他們,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忽然凝噎住。
沈瑄見她越說越凄涼,自相識以來從未見她如此委屈過,他心中甚是難過,又不知如何安慰她。
隻聽見她又道:“瑄哥哥,其實這些日子裡,我總是不住地想:我究竟從哪裡來,又該往哪裡去?那時在葫蘆灣,和你在一起,就像是世外桃源,無憂無慮,根本不用去考慮這些事情。
可是一回到江湖,我就不能不問,不能不想。
好像我生來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可卻永遠也找不到。
隻有死去的人才會喝孟婆湯忘掉往事,我大約就是死人了!”
沈瑄扶住她道:“離兒,别哭了。
你的病會好的,那時便沒事了。
”離兒搖搖頭,挪到一邊蜷起來,把頭靠在岩石上,閉上了眼。
沈瑄心想:該讓她試試我的藥,怎麼忘了。
剛剛将藥取出,忽然一轉念,又遲疑起來:離兒因為什麼也記不起,才會與錢世駿湯慕龍鬧翻。
但湯慕龍是她未婚夫,恐怕不是捏造。
一旦離兒記起往事來,總還是要跟他去結婚的。
那瓶藥握在手中,竟再也遞不出去。
如果她永遠想不起過去,隻是避居葫蘆灣裡,不問世事,不知生死,不也一樣平安快樂?
月光間投到谷中來,照在嶙峋怪石上,清幽無限。
沈瑄凝望着月光下離兒那張憂傷的臉。
忽然,一滴淚水從長長的睫毛深處透出來,亮晶晶地滑過面龐。
沈瑄心中大震,走上前去,将一粒藥丸塞入離兒唇間。
離兒一聲不吭地吞了下去,又睡着了。
沈瑄坐在地上,心中一片空茫:這藥若真的有效,明日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一覺醒來,已是大白天。
離兒不在那裡了。
他長歎一聲,站起身來,卻發現那邊一個黑衣少女,對着一條小溪在梳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披拂下來。
沈瑄忍不住問道:“離兒,你記起來了麼?”
離兒似乎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