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末句脫胎于陸放翁示兒詩,第以另眼細翫“萬”字,莫非此老已有先見之明,而以詩示警諸子耶?”
此際,我對萬硯方其人的處境如何并不怎麼關心;倒是發現“乙巳”二字先前解過:它指的是民國五十四年。
這一轉念,我便又聚精會神地注意起趙太初在書末埋伏的最後一個機關:“甲子乙亥庚戌入牢”這八個字符串絕非沒有意義——而且,前一個日期的“壬戌”既然是民國七十一年,則“甲子”自然是兩年之後的民國七十一二年。
我正遲疑着,老大哥卻蹭過半截身子來,搶道:“是啰是啰!甲子乙亥庚戌,錯不了的,陽曆七十三年十一月十二号。
萬爺讀書識字,知道這書上說的便是正日子,咱倆連個包袱也沒打,擡腿拍屁股就蹲進去了。
”“你說的是——是那個“一清專案”?”
“可不?”老大哥一挺胸、一直腰杆兒,跌暴着五七分英雄氣息,連嘴角也朝下撇着了:“萬爺領着我就近找着個堂口,亮了字号兒,祇說:“待會兒有來拿人的,你們就推說我萬得福、還有這位張翰卿,俱是帶頭兒的首犯,旁的什麼閑言碎語不要多講,等來人把咱倆帶走了,管保你們這幫小崽子們過它三年五載風平浪靜的好日子。
”
“也别說那幫小崽子們模樣兒沒多大出息——一個破爛堂口不過就是個賭麻将的“富貴窯子”,可一個個兒橫二霸三、頂不服分兒的呢!居然當場掏幾管噴子來;萬爺探出根手指頭,堵住一支噴口,說:“你小子扣扣扳機試試!”那小子不信邪,扳機一扣就炸了膛。
這一家夥鬧得痛快——咱倆,嘿嘿!不想進去也不行了——”
“不對!完全不對!”沒等他吹完牛皮,我翻開書封底——上頭明明白白印着一行“中華民國六十六年七月台初版”字樣——這是如山鐵證、唬誰也唬不了的:“六十六年出版的書,怎麼可能寫出七十一年和七十三年間發生的事呢?”
“怎麼不可能啊?什麼叫不可能啊?”老大哥又一挺身軀,連脖子彷佛也抻長了:“老子歡喜蹲苦審就去蹲苦寨,不歡喜了就出來不蹲了,有啥不可能的?”老大哥單挑起一隻右眉,沖我喝道:“今兒幾月幾?你說!”
“七月十三。
”
老大哥又掐指算了一通,道:“那麼是壬申年、丁未月、庚寅日。
要是我說:到了丙子年、辛醜月、戊午日,那幫子騎着摩托車吓唬你的小混混就要散夥,你看可能不可能啊?”
我學着他屈伸手指頭的樣子,勉強算出“丙子”是大約四年以後,便再也算不下去了,遂嗤道:“民國八十五年的事,誰知道?”
“不是八十五、是八十六。
陽曆一月十六号,到了那一天,竹聯幫孝堂那幫子小王八蛋就玩兒完了!我說這話,你信不信啊?弟弟!”
“照你給我惹的麻煩看起來,”我兜轉身,自顧往一排一排可謂森然壁立的錄放機和電視牆間胡亂踅逛,一面懊聲惱氣地說道:“我還等不到八十六年呢——出了你這破爛工廠我就玩兒完了。
”
“不會的不會的不至于嘛!”老大哥緊緊趨步跟過來,道:“你要是還為着那年捱槍子兒的事嘔氣,自管打老大哥幾巴掌、踹老大哥幾腳丫。
要說當年麼——那些日子老大哥也不好過,再硬的腦袋瓜子也抗不住那麼些燈架子一回又一回地砸呀!你說是罷?”
這老小子不提,我還險些兒忘了。
可不?打從捱了那一槍之後,除了在營服役期間,多年來我從不敢輕易脫下徐老三給的那件“殼子”;無論嚴寒酷暑,一徑貼身穿靠;不知情的人總以為我老挺着個鼓凸凸的小肚子。
有一次接受電視節目訪問,一位知名的女主持人居然盯着我的肚子說:“聽說作家都喜歡喝兩杯,您一定也不例外罷?”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之間,我聽出個破綻來,忙不疊地回嘴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捱槍子兒了?”
老大哥似乎也猛地察覺失言,伸出雞爪般的五指待要捂嘴,反而露了痕迹,祇得期期艾艾地揮舞着臂膀,誇張着不耐煩的神情,道:“這、這——嘻!不早告訴你了嗎?這兒不是個說話的地方。
”
“你有能說話的地方,咱們這就去!”
“嘿嘿!”老大哥蓦地一拍巴掌,随即沖我的鼻尖一指,樂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時,屏幕上的一百五十個李小龍騰身躍起、沖向一陣鞭炮也似的槍聲,卻不曾落地;他凝結在半空之中的最高點上,胸口迅速滲出一枚血紅殷殷的“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