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八章 潜龙勿用穴蛇飞

首頁
    元帥的“老頭子”總算放下了一百二十個心,随後閑話些家常,也就告辭回營,不在話下了。

     這是“老頭子”和萬老爺子息交又同時訂交的一次盛會。

    幫中異史氏有詩證之曰:“錦江常碧蔣山青/元戎下馬問道情/揖張義膽随旗祭/笑剖丹心載酒行/百萬豪銀何快意/八千壯勇豈零丁/孤燈坐看橫塘晚/黯淡功名舉目清”。

    “老頭子”于萬老爺子升天之後未滿十年而心髒病發,遽爾謝世。

    死後有國府近侍之臣秦孝儀者為制頌歌,中有“錦水常碧/蔣山常青”之語,疑即自此詩之中奪句而來。

    這是後話,不煩先說了。

     且叙這萬得福從“禀進辭”的故事、揣摩到“老頭子”身上,不是沒有緣由的。

    因為先前幫中異史氏的詩證末二句所言:“孤燈坐看橫塘晚/黯淡功名舉目清”正是指萬老爺子在台下幕後輸銀募兵、卻絕不肯居功于台上幕前,其實全出于一片無關乎俗世榮華的忠心義膽。

    可非但那“老頭子”信不過這忠心義膽,且他多年來無時無刻不顧忌着萬老爺子的威望、本事;疑懼着萬老爺子是否容有僭越大位之一日。

    以此比之于晚明末葉的崇祯之于王承恩竟有“死後加刑”之疑,是有幾分道理的。

     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萬老爺子生前愛說笑俚戲,其诙諧嘲谑,常是拿自己尋開心的多,拿旁人鬧玩笑的少。

    既然他能寫下“泯恩仇”的遺訓,就表示留書、留字所示之意不在緝兇捕惡。

    這樣說來,萬老爺子以崇祯自況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質言之:他的用心似乎是,死便死矣;我這也是自敗江山、自尋短見罷了。

    一旦作如此解,試問:那王承恩又該是什麼人呢? 萬得福之所以會把這王承恩想成萬熙亦非無緣無故。

    此事發生于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上旬中國抗日戰争期間,史家稱此役為淞滬會戰。

     設若簡而要之地勾勒一下當時戰區的攻守之勢,可将上海外圍圈成一顆瓜子兒,尖頭朝西南。

    國府軍隊之防線即是這瓜子大頭的一面朝西北延伸,最外側是為左翼,由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陳誠提調。

    陳軍東邊是第十九集圑軍薛嶽總司令指揮,鎭守施相公廟。

    自此由西往東,分别有霍揆章、王東原與廖磊三軍長的部隊,于京滬鐵路北駐紮。

    這三個軍可謂上海西、北兩側門戶的禁衛,勢在封鎖渡江南下的日軍,以免其長驅直入,進而突破京滬線,乃至旁擊截斷上海往南到淞江之間的津浦線鐵路。

     另一方面,這一段的津浦鐵路幾乎就是由那瓜子兒右側自東北往西南斜行而下的一條要沖之線。

    此線之東則是曲折流過、大緻亦呈西南/東北走向的黃浦江。

    在此江環繞上海這顆瓜子兒的外側便是右翼軍了;由第八集團總司令張發奎督師。

    這一方面的軍隊又分裡外兩層,裡一層就近沿着瓜子兒布防,伺機向西和西北開赴,可以增援廖磊、王東原乃至霍撲章之部;外一層則直下淞江,就地鞏固以防由東南邊杭州灣北岸金山咀襲來的日軍。

     這祇不過是會戰初期由兵馬大元帥所構想出來的一個戰術布局。

    在他看來:上海彈丸之地若守它不住,南京也就很難不淪于敵手。

    可是他又何嘗不明白:淞滬地區既無天塹、又非險固,且近百年來即是升平洋場,百姓極端厭戰,地方上早有與敵議和以全民生之計。

    是以這一役尙未開打之前,大元帥早已拿定主張,要讓戰事進行得極為慘烈。

    毋論傷亡如何之重、損失如何之巨,亦須将之延宕至一、二月之久。

    他甚至在日記中如此寫道:“要不惜毀滅陣地、犧牲全軍,使敵雖進猶退、雖勝猶敗,方足以挫之也。

    ”質言之:在不能不敗的情況下,大元帥抵圖戰事得以膠着。

    這樣做,可以怯敵幾分?其實未必有把握,不過非如此不能達到兩個更重要的目的:藉大數目的傷亡來提高軍人的榮譽,讓老百姓對大元帥轄下的國府部隊有所謂望風慕義的敬仰欽服之心。

    其次則是經由國際媒體對如此重大折損的人力物力之關切報導、引起英、美、法、蘇等國當局與民間之注意,終可促起各國共同制裁日本。

    至于另一個較次要的目的,大元帥也在他的日記上以隐語雜以明語地寫道:“部署備忘:須成背水一戰之勢,不令再歸江東,以免變生肘腋。

    ”這一二句話很令日後研究戰術戰略的軍事專家們大惑不解。

    首先,淞滬會戰自始至終,國軍并無背水一戰的機會與環境。

    其次,設若第二句所指為日軍,按諸當時處境殊為不通——因為會戰的目的正是要将日軍牽制于黃浦江以東;怎麼會說“不令再歸江東”呢?其三,所謂變生肘腋,乃是指本軍陣中有人倒戈相向,也就是叛亂之意;試問:日軍如何能于我之肘腋處生變呢? 其實後世硏究者卻不明白:此處備忘所指的,并非日寇,而是老漕幫萬老爺子麾下各旗舵堂口應募而來的八千壯勇。

    所謂背水,即隐指“三點水”之水。

    江東,則是用項羽率八千江東子弟兵轉戰天下的故實;這樣解來,“以免變生肘腋”才有了着落。

     在大元帥的算盤上,萬老爺子這八千人當然不能編成一整支部隊,倘若如此,他們決計不會聽任中央軍節度。

    這樣任其自成一勁旅,非但不足以制敵,恐怕還有節外生枝的顧忌。

    于是從這三句備忘所衍生出來的做法是:先将這八千人打散,分别隸屬廖、王、霍三個不同的軍。

    再密令各軍長分别将麾下這——一、三千人派屬不同師部隊或者獨立旅。

    其殊途而同歸者僅一點:他們全數派赴劉家行、高橋以迄于羅店這一條公路上的最前線。

     民國二十六年九月三十日,國軍第七十七師正面的萬橋嚴家大宅為日軍第三師團藤田進之部所突破。

    十月一日,日軍再兵分三路,往東南、正南與西北分别挺襲。

    其中東南向出擊的一支打下劉家行陣地。

    僅此兩日之間,老漕幫光棍幾乎全數陣亡。

    可又如何得知這些光棍幾乎全數陣亡呢? 原來老漕幫八千壯勇雖然拆散,各人早領有萬老爺子旨谕:從戎之後,無論人如何編制部署,仍須有一辨識光棍的認記,以便相互照應。

    可八千人數量雖說不小,一旦穿上制服、混編在十萬大軍之中,哪裡還能彼此說長道短、盤東問西呢?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偏逢着當時國軍武裝并未齊備的階段;各軍連雨衣都無力置備,是以投軍人丁皆須随身自備雨傘。

    老漕幫這些精丁入伍之前,便皆購置了同一傘号的油紙傘。

    這傘号叫“老順興”,本是幫中的一片物業。

    此店所制之傘傘頭特粗,傘皮近外緣處有一圈朱漆。

    為了表示響應漕幫投軍的義舉,老順興的店東特别趕工制作了八千把朱漆圈特别寬大的紙傘,供應光棍所需,還給打了個二五折;買傘錢則是由萬老爺子私帳給付的。

     淞滬會戰自八月九日開打,到十一月九日淞江被陷,其間曆時九十二日,要以劉家行陣地一戰最為慘烈。

    有那老漕幫日日潛入戰區偵伺軍情的探子事後回報:僅十月一日在劉家行一地所撿回的老順興傘頭便裝足了兩大麻袋,倒出來一數,一共有一千八百九十多個。

     可就中有那麼一撥探子,其實是投幫前即巳結拜的異姓兄弟。

    年長的叫施品才,年少的叫康用才。

    外号人稱“哼哈二才”的便是。

    這兩人平時即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入幫後分别投在兩個不同的本師門下,依交好如昔,幾乎到了須臾不可分的地步。

    由于哼哈二才所練的都是輕身一路的功夫——這一路功夫可以遠溯至清代雍正朝的江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