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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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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這天傍晚,老大哥畢竟還是和家父有說有笑地話起家常,談的大都是從前山東老家裡的點點滴滴。

    家母把我從廁所裡放出來,可是我想聽的他們反而一句也不提了。

    憋了好半天終于忍不住,我抽個縫隙插嘴問道:“那警察車的燈為什麼全都破了?”沒等老大哥答話,家父又把我揈進廁所裡去。

     那時我沒有别的想法,祇蹲在潮濕昏暗的廁所裡把這一下午聽到的每句話反複記憶起來,試着從中想起哪一、兩句給不經意地遺漏了。

    令人懊惱的是我什麼也不曾遺漏,他們硬是從沒提起過:幾十輛警車頂上那種像蛋糕一樣會嗚嗚亂叫的小紅燈為什麼會碎了一地?但是不期而然地,我反而牢牢記住了(或者可以說憑空想象出)老大哥在植物園門口踩爛一雙臭腳丫子的情景。

     一直到幾年以後(我可能已經上了初中),某回過農曆春節,老大哥循例到家來磕頭,正逢家父出門團拜未歸。

    我趁空問了他那年夏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大哥神色一變,一雙灰濁濁的老眼珠裡射出了晶光:“你還記得啊!弟弟。

    ” 然後他把我拉到後院,神秘兮兮地要我指天發誓:無論聽到了什麼,都不許說出去。

    我當然發誓,發誓是頂容易的事——你要是沒把握守得住誓辭也不打緊,祇消偷偷地在鞋子裡把二拇哥在大拇哥上,這誓就算沒發成。

    準不準不知道,反正我是這麼幹的。

     老大哥于是才告訴我:民國五十四年八月十一号夜裡他接到幫裡一個任務,要他在兩三個時辰之内設法弄到一塊六尺長、三尺寬、八分厚的青石闆,并且在天亮之前送到植物園荷花池小亭裡去安裝。

     “幫裡輕易不交代什麼事,一旦交代了,你是非幹不可的。

    ”老大哥一面說、一面鬼鬼祟祟地朝前屋方向張望。

    我告訴他家父沒那麼快回來——因為團拜之後還有摸彩。

    村子裡祇有将官和高參才摸得到特獎之類的彩頭;家父官卑職小,運氣祇夠摸到六獎香皂、七獎毛巾,摸到這種獎就不好意思擡腿走人,以免失了風度面子。

    老大哥這便放了心,從頭說起:“可是你想:這麼塊大石闆我上哪兒弄去?”老大哥未語先得意,自顧笑起來,道:“我就是有辦法——那時候正趕上李翰祥離開邵氏公司,到台灣來拍一部大片,叫《西施》。

    ” 由于李翰祥拍戲講究細節,布景道具都要眞材實料。

    那部《西施》又是他自組國聯公司之後與台灣省電影制片場首度合作的大片子,畫面上的一宮一城、一草一木,都力求逼眞。

    老大哥便搶忙打聽出該戲尙未裝運南下的道具倉庫所在,趁夜潛入,偷了一塊青石闆子出來——祇可惜尺寸略有不合——那是方六尺長、三尺寬,但是卻有一寸厚的石闆。

    它原本該出現在片中“響蹀廊”前的台階上。

    少了這方石闆,據說李翰祥氣得開除了一個劇務。

     老大哥忙乎了一夜,到天蒙蒙亮便順手又偷了輛扳車,從北投一路騎到植物園。

    可是他們在幫的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是偷雞摸狗也實出不得已,非給人留個消息不可。

    于是依照幫中親矩,老大哥脫下一隻膠底黑幫子棉布鞋,留在闆車停放之處——鞋頭朝正東,鞋中放四粒小石子兒,成十字形,那意思就是幫中光棍借用,即日便可奉還。

    這麼一折騰,另隻鞋怎好再穿在腳丫子上呢?老大哥索性打了雙赤腳上路,不意才到地頭兒上便踏了個血流如注。

     “那為什麼警察車頂上的燈都破了呢?”我還是那個老問題。

     老大哥眨巴眨巴眼,道:“我也不知道。

    聽兩個站崗的說是教一聲口哨給震的,我說那是胡扯八蛋。

    ” 誰也不知道:老大哥自己有沒有胡扯八蛋?倒是沒過多久之後,我們那個眷村遷到中華路、西藏路口附近,俗稱南機場的便是——此地離植物園很近,我經常前去練拳、寫生、偷看情侶把手伸到對方的衣衫裙褲裡去掏抓摸擠。

    有一回突然想起老大哥說的往事,便前去荷塘小亭印證一番。

    果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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