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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杀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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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因為“素燒黃雀”與曹家、以及由曹仁父所衍出的魏家有如此盤錯深固的淵源,是以萬得福一見這荷葉裡包的菜色,便知這詭秘其蹤的小丫頭口口聲聲所說的“三爺”果眞是魏三爺不假。

     而這小丫頭——萬得福神思一蕩——忖道:該不會就是兩年前匆匆一晤的那個姑娘罷?不意才轉念到此,那小丫頭又道:“萬老頭,你不吃豈不糟蹋了三爺的一番心意嗎?簡直太不乖、太不乖了。

    ” 萬得福低頭看那包素燒黃雀,置于掌中尙能覺其微溫,想來剛出爐為時未幾。

    更兼之包在外面的一層腐衣看來還栢當酥脆——那麼,顯見廚炊之地離此不算太遠。

    但是這一片雜木林北去三、五十丈即是碧潭南岸;西去不及一裡處即是吊橋南口,為遊人如織的觀光景點;東邊、南邊祇見山岚遮覆,雲霭四合之下,想來更不外是翠嶂蒼巒、層岩疊峰,哪裡做得這樣精工巧藝的膳食?除非——萬得福猛可一悟——除非連這雜木林和漫山岚氣也俱在一遁甲陣中了。

     千不該、萬不該,偏偏此際萬得福不該錯轉了一個念頭:一旦察覺自己身在遁甲陣中,他忽然動了忿忿不平的一昧肝火——想這遁甲陣原就是利用極其平常之物,按陰陽五行生克之理,排下兩儀四象八卦之局。

    舉凡石塊、木片、果實、谷物等,祇須是天地間自然生成的東西,一旦星羅棋布、辰列宿張,便可在一定的時刻點上生出奇突怪異的情狀。

    道行高的布陣者中非徒能夠呼風喚雨、催馬走牛、移花接木、倒海排山;還可以應入陣者所欲所需,使其眼耳鼻舌身得着一定的色聲香味觸。

    由是幻中生變、變中藏幻,可轉演成無數虛拟之相。

     遙想當年抗戰開打,國府遣陳光甫赴美遊說,請來兩千五百萬美金的援款,卻簽下三十二萬公噸桐油的合同。

    卻有那天地會首洪達展為了塌老漕幫的台,獻策讓萬老爺子每年籌措六萬公噸棉籽油上繳。

    想那棉籽油若與桐油混用,勉可較獨用桐油以燃燈來得穩定;然而美方如何需自中國輸入劣質燃油呢?設使美方所需之桐油乃是用作幹性塗料,則棉籽油又如何能通過美方驗收人員的檢查、以便順利完差昵?此計最惡毒的部分是:一旦萬老爺子交出棉籽油交運,而遭驗檢退回,無論是台上的陳光甫或者幕後的洪達展,誰都不會認這筆帳的。

    萬老爺子百般無奈,坐困愁城,祇道天亡漕幫,才讓他堕入這萬劫不複的修羅場。

     彼時為民國二十八年二月中旬,自一年三個月之前淞滬會戰焦土而退之後,杭州立刻失陷,整個東戰場——包括南京、九江、安慶乃至武漢皆相繼棄守,萬老爺子則早已轉進長沙,将祖宗家自牌位、刁鬥、令旗、儀仗乃至數百年累積的賬冊、書信、饬令等上千箱尺牍文件全數移置到長沙市郊一所老庵堂貯放,香堂亦遷徙于此。

    可是逃得了兵災,逃不了君命——“老頭子”已然在以油還款的大方針上點了頭,又在借助于漕幫實業的細節文案上批了可,剩下的實務都落在萬老爺子身上。

     是時正在舊曆年前數日,萬老爺子偕萬得福抱着尙在搖擺學步的萬熙,一同到庵堂後面的老庵清光棍墓園閑步解悶。

    忽見林下一人背倚枯木而立,雙手環胸,嘴角叼着煙卷兒,腦門往上一片牛山濯濯,現成是個秃子。

    可這人看來年紀并不大,約在三十二、三。

    便是那雙眉斜撇成個“八”字,根根眉毛皆似鬃鬣,自額骨處朝前戟射而出。

    最可怪的是他那鼻子,打從眉心便隆了起來,直梁下通,幾有兩寸八分,下端垂着顆泛紅的懸膽。

    通盤看上去,此人奇且古,兼而有兩分怪相、三分清氣。

    既然清奇古怪占了個全,萬老爺子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當下拱拱手,道:“見過這位壯士。

    ” 不料那人嘿嘿一笑,吟了起來:“聞道隆中卧/還須三顧恩/平陽欺虎落/拱手是何人?”不吟還則罷了,這一吟卻吟出了尴尬來。

    前兩句——不消說,尋常得很——用的是劉玄德三顧茅廬,延請諸葛孔明出山入世的典故。

    可第三句卻明明白白套上一句“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俗語。

    加之第四句再這麼“拱手是何人”的一問,以吟聲聽來,“人”字悠長婉轉,尤其有嘲诮之意——這不明擺着笑罵拱手為禮的萬老爺子是狗不是人麼? 礙着手上抱了個小萬熙,萬得福雖然怒不可遏,卻不能倏然出手教訓。

    可他回眸一瞥,不由得吓了個結實——但見那萬老爺子一語不發,長揖及地,且雙膝不打彎顫;這是老漕幫中平輩相待的最高禮儀。

    尋常時若非同輩中人彼此有了天大的誤會或極深的扞格,無人肯用此禮。

    萬老爺子非但施了禮,還應聲答道:“某不才;在家姓萬,出門頭頂潘字。

    坐身在漕,立腳在庵/不過是井中看天地;沖撞了高人雲駕,還請恕罪則個。

    ” 這番話既表明了身分、又謙盡了儀節;一方面不卑不屈顯示其并未試圖以幫主之尊欺壓常人、二方面更不乏請教來意何如的用心。

    以理度之,已是十二萬分的客套了。

    孰料那八字眉的秃子居然又清吟起來:“斜眉窺海上7萬裡盡烽煙/豈料逢君日/孤燈伴月前。

    ” 萬得福本不是斯文中人,勉強聽出這二十個字來,已經算是絞盡腦漿,仍不覺得有什麼獨到之處。

    然而萬老爺子那廂卻忽然一個撐身不住、向旁邊的一株樹幹上欹倒,接着喘了口氣,道:“閣下的确是高人!否則斷斷乎不會知道上個月我祖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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