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岡石窟中藏有佛典,何不找到大同地面上的白蓮教教親幫忙搜尋?如有所獲,給添加些教中平日熬練打點的江湖奇術,即可兜而售之,藉流傳“武藏十要”之名,大事收聚些愚夫愚婦的錢财?
于是直魯豫地面上的白蓮教首腦下了通令,要山西方面的教親幫襯此事,言明事成之後所得利益可由山西和直魯豫兩面“二一添作五”,各取其半。
山西教親至此得以和直魯豫方面平起平坐、分庭抗禮,自然卯足全力,要往雲岡石窟搜刮密寶——但是他們沒弄明白一個關節:這是白蓮教教内的一項秘密任務,豈容他人與聞?大同當地教親非但未能保密,還因為貪圖行動方便而雇用了當地丐幫弟子充任運夫,準備盡速将這批沒人見過的秘寶東運至泰安,交由當地主事的山東白蓮教執事,再轉運到徐州宿遷,好趁佛誕日作成一筆曠古絕今的大交易。
此外,山西教親在與丐幫弟子作成轉包生意的同時還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那就是白蓮教和丐幫原本各有不同的切口,雙方各言其辜、各行其道,本無任何差池。
但是一旦交際起來,卻造成了絕大的誤會。
一向在白蓮教中稱珍稀寶貴之物皆呼“佛頭”,稱拳招為“小緣法”、稱金鐘罩為“大緣種”、至于數字則與尋常百姓的講法一般無二。
可是丐幫既不禮佛,哪裡知道“佛頭”的用意?然而群丐在數字方面卻别有一套切口,“二一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切口是“無微細小加中多發大圓”。
山西教親在和丐幫人談雇傭生意之時,不意間說起“佛頭”、“小緣法”、“大緣種”,那是順口提及秘寶可練成拳招和金鐘罩之類的功法。
丐幫中人卻誤以為對方說的是眞正的佛頭,祇是搞不清楚白蓮教方面所要的數量究竟是“四十八”〔“小圓發”)還是九十六(“大圓中”〕。
此外,當丐幫弟子提出分紅比例時問的是:“事成之後,本幫究竟是微裡得無、細裡得無、還是小裡得無?”意思自然是說:“本幫究竟是二裡得一、三裡得一、還是四裡得一?”白蓮教親雖然聽不懂丐幫自家的切口,卻勉知其意,便随口答道:“事成之後,本地教親和魯豫教親怎麼拆帳、便與貴幫怎麼拆帳。
總之不外是二一添作五。
”于是,丐幫弟子也誤會成他們可以得着一半的好處。
嗣群丐再自行商量,總覺得白蓮教方面所提的數字并不肯切,索性徑自定了個“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主張,朝“大圓中”這個數目上全力以赴。
結果,由丐幫大同本堂堂主邢某親率手下精幹弟子,于半月之内,将雲岡石窟各洞中的佛頭一共斫下九一六顆,其中大的徑可盈丈、小的也如西瓜,多數賽似芭鬥。
到九月間國府古物保管委員會派幹事常惠前往調查,發現石鼓、寒泉、靈岩各洞,以及無名稱但有編号的第四、第十六和第十八洞損失最巨,每洞少則失落六顆、豸失落二十二顆,總數正是“大圓中”九十六。
至于哪些佛頭該砍?哪些佛頭該留?常惠既不知其所以然,祇得清點上報了事。
其内情唯獨那姓邢的堂主明白——可是姓邢的在五月上旬經縣府拘提下獄,沒過幾天,就給放了。
縣府公布的釋放理由是“查無實據”。
原來徐州宿遷極樂庵的小刀會在三月裡一場暴動,四下傳聞不斷,除了認定國府強拆東嶽廟,改建演講廳是“老頭子”下令要整肅洪門老巢之外,到五月間又有白蓮教親揚言教主要親臨宿遷,發放“武藏十要”、助人練成絕世神功。
此事當然難為當局所容,是以藉辭彈壓地方暴動,其實是要阻撓白蓮教主的義舉。
這番流言不消說是白蓮教自己放出來的——可想而知的原因是那教主根本拿不出什麼“武藏十要”來。
這樣陰謀立論,無非是借故拖遁而已。
但是流言既起,便無從追本溯源、盤故查實,反而讓那“武藏十要”益顯神奇奧妙了。
加之以丐幫弟子不甘落居人後,自要表示本幫曾“參贊盛事”,從而也争着出面宣稱:“武藏十要”确有其物,原為山西大同丐幫所持所有,祇不過為白蓮教徒衆劫得,而後下落不明了。
丐幫這一方面的說法祇有極小的一部分略近眞實,那就是:在山東泰安泮河之上、通西橋下的橋孔之中的确有那麼一十二顆佛頭堆置着,然而白蓮教并未眞正“劫得”這批樣本,祇那負責驗收的教親和先遣送貨的叫化子吵鬧扭打之後、雙雙跌入泮河、一齊溺死了。
從此非但這十二顆佛頭沉埋湮沒,另外八十四顆也沒了着落。
然而國民政府古物保管委員會中有一名小小的科員卻不肯死心。
此人祖上也是世代相傳的練家,一門撲刀趕棒的武藝可以上溯自江南八俠排名第六的呂元。
其譜系如何,後文中另有交代。
而這科員也不是别人,正是《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的作者李绶武。
自民國十八年九月,古物保管委員會的幹事常惠提報了一份“雲岡石佛失竊清單”之後,李绶武便輾轉反側、日夜思服;總覺得這份清單雖然堪稱完備,但是從頭到尾欠缺一個最基本、也最簡單的懷疑:為什麼是這九十六顆佛頭,而非其餘?李绶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