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天下太平呢!唉……”說到這裡,老大哥那張殘破的臉扭曲得更厲害了。
但見他側身一讓,搖頭晃腦地似乎是在觑估方位;觑準了大約是東南邊的牆角,登時向空拱手,自頂至胫,長長一拜,道:“逃家弟子張翰卿,給老爺子在天之靈請個晚安。
老爺子魂歸極樂、成仙成佛,到今日已經整整二十六年十一個月另兩天啦!弟子無才無德,不能替老爺子雪冤報仇——”說時老大哥忽地僻僻啪啪往自己的左右臉頰上甩打了七七四十九巴掌,直打得面色通紅、筋肉浮腫。
打罷了回頭沖我又一咧豁牙的嘴,笑道:“舒筋活血,這是;沒什麼。
”
我刻意不搭理他那種帶着幾分誇示其老當益壯的得意之色,翻開《奇門遁甲術概要》的下一頁,指尖橫掃過每行末一字的藏尾格字符串——“丙辰辛醜丙申始授星主天人雜術”,問道:“你再給算算,這個——”此際我靈光一閃,想起孫小六曾經告訴過我那段“面具爺爺”在雙和市場裡把他擄走的故事,當下一怔,順眼瞄下去,另一段字符串是“壬戌癸卯丙戌始授星主家技”。
“還有這個!”我驚聲叫了起來,脫口說道:“是不是陽曆的民國六十六年二月八号、還有民國七十一年三月四号?”
老大哥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嘴裡老大不情願地嘟嘟囔囔了一陣,十根手指倒是沒閑下來,不多時果然把我從孫小六口中聽來的兩個日期一字不差地複誦了一遍。
“你小子到底是讀書人,一學就會算了啊?”老大哥仍自笑着,接口應聲又誇獎了一大套,我卻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忙又翻到次一頁——正是《奇門遁甲術概要》的最末兩頁。
在這最末的兩頁上,卻又不是什麼案例,而是作者知機子趙太初藉由前述的幾宗占蔔記錄來呼應劉伯溫那篇總序所謂的“分天地于掌握,羅列宿于心胸”,俾使“風雷從其呼吸,神鬼聽其指揮”
之意。
不過,每行末一字仍舊藏着機鋒。
其全文如下:劉伯溫承孔明之業,而益入于神,故有運籌決勝之算。
此乃心悟,不可以言傳。
故“四季甲時,陰内陽外,須分主客,始決雌雄”之語,非有志于衛國安民、出将入相者所可泥也。
子不聞“仲甲陽内,宜于堅守,而利于藏兵”乎?否則丁加癸,緻朱雀投江而興訟獄;辛加乙,是白虎猖狂而毀身體;癸加丁,為塍蛇夭矯而憂惶至;乙加辛,故青龍逋逃而财帛失。
亥矢魯魚,非奇文古義之難明;陰錯陽差,實急功近利之易困。
撫今而觀之,誠伯溫所謂“庚加于己,士卒死于中途”之局,舉動皆不利。
然盱而衡之,凡魏之暢适、趙之蕭清、錢之戍削、李之密贍、汪之流麗、孫之豪邁;固不世之材,何患而不能自容于天地之間?宜退藏入密、徐圖緩成。
竹影釣叟詩曰:漢關秦月總無窮/福禍安危付鏡中/妙悟天機緣巧遇/愁牢物幻愧童蒙/蹄摧千裡甘伏枥/翮堕九霄戒近功/我笑諸君皆白首/白首須知萬事空。
這段文字的前一半兒幾乎全抄自劉伯溫的那篇總序,尤其是什麼“丁加癸”、“乙加辛”之類的野狐禅,直讀得我有些光火了。
好容易忍住氣,讀到了後一半兒,才勉強覺出一點興味;這得從“戌削”那個詞上說起。
“戌削”是個極罕見的用語。
原本是用來形容人穿着剪裁合度的衣服,也常引申了表述某人身形清癯高痩。
“戌”的讀音作“趣”、而非地支戌狗的“須”音。
倒是清初的史家兼詩家王夫之很喜歡用“戌削”入文;他的《姜齋詩話!卷二》裡就曾經摹仿曹丕〈典論論文〉的筆法,形容高子業“戌削”。
事實上,引起我注意的原因也在這裡——趙太初可以說一字不改地襲用了《姜齋詩話》勾勒孫仲衍、周履道、徐昌谷、高子業、李賓之和徐文長等六家風格的修辭,來稱道〈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六個神出鬼沒的老家夥。
之所以如此,除了借古況今之外,難道隻是為了嵌入行末的那個“戌”字麼?
再往下看,“竹影釣叟”的别号衆所周知,正是多年前暴斃的漕幫“老爺子”萬硯方。
至于這首詩,也曾出現在萬氏遺作《神醫妙畫方鳳梧》一書之中。
我立刻從袋裡翻出書來一比對,果然字句并無一緻;原詩還有個副題:“乙巳上元與六君子荷風小集有感草成”。
行間則是高陽親筆批注的文字:“蹄催翮堕一聯,既用王安石〈送子思兄參惠州軍〉詩之句:“骥摧千裡蹄/鵬堕九霄翮”,複改“老骥伏枥,志在千裡”之語;翻折事典,毫不費力,頗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