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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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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本裡,往往也躍躍欲試着要鬥嘴甚至打架。

    我曾一度認為笛卡兒和伏爾泰、乃至于尼采和尼采之所以不合,恐怕都是因為我這個人的閱讀行為的介入而導緻的。

    然而這樣想下去會很糟糕,我?讀任何一本書都有一種搬進那緬甸僑生和他的同鄉朋友們的寝室二樣的介入感——或者可以稱之為存在的自覺罷? 于是我想到了一個方法——更精确一點說,是有那麼一個方法跑出來撞了我一下:那就是我刻意不在一次的閱讀中讀完任何一本書。

    這樣做至少可以使我對尙未讀完的書本抱持一種比較保留的态度,進入書中世界的那個“我”也就比較不容易堅執定見,挑起不同書本之間的戰争。

    這樣做當然會使每一本書都看來像一個并不完整的世界,可是,我的逃脫行動卻變得非常徹底,它讓我的存在的自覺像體味一樣降至最低,起碼我自己是如比深信着的。

     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我完全不記得書店裡那件事究竟在何時發生,不過可以确定的是它發生在我養成了随手翻開一本書讀過一陣又随手扔下再讀另一本的習慣之後,那時我讀書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快了很多,且還是驚人地快。

    一個下午,我可以翻看大約四十到六、七十本書左右——當然,每一本的最後一章、最後一節、或者最後一個段落,我是盡可能略過的(有好幾次我不小心讀完了幾部偵探小說,在阖上書本的那一剎那忽然有赤身露體站在人群之中的羞赧之感)。

    如此一來(也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我開始用一種我稱之為“接駁式閱讀”的方法讀書——每當快要讀完一本書的時刻(托書的手掌可以感覺到接近封底部分的紙頁越來越輕〕,我會自然而然地搜尋或回憶這整本書裡的一些于我而言相當疑惑的問題,并試着分心(也就是運用另一個區域的腦細胞)去分析、推測以及判斷:這問題的答案會躲藏在另外的一本什麼書裡面?每到我略過手上這本書的結尾的那一刻,已然胸有成竹,知道該上哪兒去找下一本書了。

    這個私密的遊戲之所以有趣,乃是因為它可以永遠玩兒不完;且從一本書到另一本書之間不再是散落、斷裂的,它雖然仍有些許随機即興的意味,卻總比我像老鼠一樣躺在寝室床上随手抓瞎、逮到什麼是什麼那樣有意思多了。

    “接駁式閱讀”一旦成為積習,每回我逛書店的目的就不再是為了購買,而是那裡有更廣大、更複雜、更能夠容納我逃脫、躲藏以至于産生消失之感的角落。

     現在我可以叙述發生在書店裡的那件事了。

    那是一個叫“三民書局”的地方,位于台北市重慶南路一段東側的連棟大樓某處。

    我站在二樓坐北的一整排書架前翻看一本書,書名是《奇門遁甲術概要》。

    之所以會讀這本書,乃是因為之前我剛讀了另一本名為《七海驚雷》的武俠小說,小說裡提到這種“奇門遁甲術”。

     如果不是讀了這本《概要》,我隻會從字面上去理解奇門遁甲,以為那是一種旁門左道的武功。

    翻讀之下,我才發現它其實是一種占蔔之術。

    就像許多古代中國的玄秘圖谶之學,将起源定于什麼河圖洛書、九宮八卦,和我曾經讀過的一些紫微鬥數、星門宮神之類的算命書差不多。

    我随手翻了一、兩百頁,也不覺有任何新奇之處,甚至還因檢排印刷之粗劣以及出現了好幾個明顯的錯字而哼哼嗤笑了兩聲。

    我正待将書放回架上,另起爐竈玩接駁式閱讀的遊戲,忽然從身後傳來一陣低沉的語聲—— “且慢!年輕人,你這是什麼态度?” 那是一個上了年紀——而且可以說上了很一大把年紀的老家夥。

    頭上戴着頂色如牛屎的毛線帽,兩鬓卻沒留下一點毛發痕迹,看不出是不是個秃子。

    可他一雙眉毛卻全都白了,而且是那種透着銀光的白,彷佛一根一根都分别用刷子刷過。

    眉心處就隆起了鼻根,直梁下通,垂着一朵微微泛着粉紅光澤,人稱之為懸膽的那種鼻頭。

    底下兩撮白胡子,胡尖向上揚翹,像要迎合上方垂下來的兩绺眉梢。

    這老人話說得不甚客氣,臉上卻帶着一抹輕輕的笑意。

    一時之間,我并不覺得他是在跟我說話,可那張老臉上的笑容卻分明是沖着我來的。

    如今回想起來,一定有那麼短暫的一秒半秒鐘,我會以為他是從隔街新公園裡跑出來釣兔子哥的老變态。

    總之,我沒搭理他,繼續往書架上胡亂找一本什麼書來讀。

     “小弟你讀書讀得很快啊?”老家夥沒松勁兒,接着說下去:“可是讀書不讀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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