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四章 送行之人

首頁
    學得,是你的資質機緣,與我無關。

    此外,你還是得依我三樁事體。

    ”說着,深深望了萬得福一眼,看他楞瓜楞腦地點了頭,才繼續說:“人前人後,你我仍是主仆相待;你稱我少爺,我喚你得福,這樣反而自在。

    此其一。

    你這身半生不熟的莊稼把式看來無奇,可是其中自有妙道奧理;等你氣息周轉、水到渠成之際,倒是可以傳授給我,屆時我倒要喊你一聲師父,你也不可推辭。

    此其二。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不作興伸拳踢腿,惹是生非;是以你我在武上的往來交際,決計不可讓外人與聞。

    此其三。

    你依我這三樁事體,我保你這項上的腦瓜皮安好不破洞流湯。

    你說如何?” “保你腦瓜皮安好不破洞流湯”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說的正是方才萬得福沖身而上、形意不諧、體氣不一的這種窘況。

    如此說來:名非師徒、實則仍是師徒。

    也是到了許多年之後,萬得福與聞萬老爺子幫中的諸多事宜規矩,才眞正明白他當年不肯收徒的原因是幫中自有一個極其嚴密的師徒傳承的體系,這名分絕非可以私相授受者;而在幫師徒之義又不祇在傳藝授業而已,更有承啟門戶、光大會黨的志業。

    是以這主仆二人訂交,反而是朋友之義勝過其它。

    忽忽三十六年轉瞬而逝,其間萬老爺子振興杭滬絲綢生意、輾轉投資運輸實業、拓展大江南北的幫會勢力,乃至于中日戰争期間交際國際工商巨子、政經名流,參贊軍務,以一人之身,直通中樞,預聞戎機大政,亦可謂富甲天下、權傾一時了。

    這萬得福随侍在側,可謂須臾不離。

    然而恁誰也料想不到,居然就在這一部行之十多年的“荷風襲月”的例會小集上,一個煊赫近半世紀的人物居然就橫死在這一叢一叢的殘荷之間。

     萬得福一入小亭,撲身跪倒,一聲嚎啕還沒來得及湧出喉頭,三十六年前辭師南下那數日之間的情景已猶似一盞巨大的走馬燈一般,翻轉流映,徑逼眼前。

    可這萬得福此時也是五十多歲的老者,内力遠非昔比。

    他這邊才一跪倒,耳旁卻窸窸窣窣傳來堤廊之上那四個官爺與那活口之間你來我往的交代言語,聞言之下,不由得且驚且愕且狐疑,暗自忖道:“這四個人物分明是國家安全局裡一等一的幹員。

    他們既然封鎖了現地,何以不小心搜覓偵查,尋它一個水落石出來?卻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彷佛在教唆口供一般地同那警衛扯絡;且辭氣閃爍,好似有什麼隐情,卻不容外人知曉。

    這一轉念,萬得福不由得倒提一口眞氣,強忍住胸中悲恸、眼中淚水,刻意大叫了一聲:“老爺子!萬得福來給您送行來啦!”說完低頭細看—— 祇見那萬老爺子置身在一片血泊之中,血水恰在他身軀之下彙成一個人體形狀的輪廓,仔細打量,才看得出那輪廓殆非天然,而是萬老爺子和身仆倒之際,用了極強的内力,将貼身地面的石闆震出一個比人軀體稍寬一、二分的凹槽。

    易言之:萬老爺子是把自己的遺體硬生生地嵌在這石闆地上了。

     再者,他胸前有五枚孔洞,洞口衣縷已被火藥灼得發出陣陣硝味。

    不言可知:這明明是近距離槍擊所緻。

    卻在此刻,遠處那兩個官爺并不知道自己讨論彈頭去向的一番言語已被萬得福二聽了個清楚。

    萬得福定一定心神,想道:這子彈若非洞胸而過、落入塘中,怎會就此匿迹不見了呢?可是看這彈着之勢,再揣想萬老爺子不世出的“般若金剛眞氣”神功,豈容這五顆子彈像洞穿幾張薄紙一般進出自如呢?一面想着,萬得福一面俯低身子,趴伏在死者胸前那梅花形的傷口之上再看了一眼,祇見血水盈盈、幾已凝固,果然沒有任何異物在其中的模樣。

    然而,也就在這剎那之間,萬得福猛一轉念:設若萬老爺子當胸遭到槍擊,勢必知道是何人開槍,即便不為尋仇計,也一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迹,好讓袓宗家的人明白——那麼,也許是他自己留下了那幾枚彈頭。

    可是:死人又怎麼保留彈頭而不教他人發現昵? 才想到這裡,萬得福又一閃念:萬老爺子臨終之際倘若施展了那“般若金剛眞氣”神功,絕非祇有自後腦至足踵這背向的一面發功,而是自五髒六腑之間充盈起輻射至四面八方的一股眞氣,向外射出,那麼——一邊想着,萬得福一邊望了望那五個彈孔;随即側臉向上,順勢看去,卻祇一瞬而止——不錯!那五枚彈頭應該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被萬老爺子體内那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眞氣給逼出體外,彈射到亭子頂上。

    萬得福深怕露了形迹,不敢多看,祇将喉嚨胸臆之間的那一股悲郁之氣登時再作一聲哭出,又喊了兩句:“老爺子!萬得福來給您送行啦!”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章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