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止住,萬熙一面繼續笑着,接道:“世兄的意思呢?”
“外頭人說老漕幫裡能人輩出,個兒頂個兒都有眞功夫。
如果傳言不假,小熙叔叔也不必擔什麼心;如果傳言不實,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又有什麼分别?”
“說得太好了!小熙叔叔交你這個朋友!”萬熙說着時身形一矮,随即又坐回原姿,其間約可三、五秒鐘光景。
因孔洞實在太小,萬得福看在眼中,祇道萬熙是從椅子底下翻揀了什麼東西。
下一刻,連萬熙的臉都給一塊黃澄澄的物事遮了個嚴實,萬得福自然而然深深吸了一口眞氣,但嗅得一股牛皮子味兒,随後那黃澄澄的物事也霎時不見,萬熙的一張笑臉又露了出來。
一聲“昨哒”,彷佛金屬鉸煉扣阖,萬得福才猜得五、七分:那黃澄澄的物事原來是個皮箱。
萬熙已經繼之而說下去:“這算是我的見面禮兒,小玩具,小玩具。
”
“恐怕是個眞的罷?”洪達展道:“應該是德國造。
”
“達公好眼力。
”萬熙道:“令郎年少英雄;這小玩具且聊表我一點敬重的心意。
貨是新到的,非常之稱手,我祇試打了五發,準頭是極好的——子瞻世兄!你要是不嫌棄,哪天和你那幫子“竹林聯盟”的兄弟到我祖宗家門來“搞一下”的時候,說不定還派得上用場。
”說到此處,居然放聲大笑起來。
可浴室裡的萬得福卻聽得毛骨悚然了——不消說:萬熙口口聲聲的“小玩具”,應該是一把德國造的手槍,而且是一把新槍。
可怕的是:為什麼這把槍已經打過“五發”?“五發”之數不正與萬老爺子胸口的彈孔以及荷塘小亭梁上的五顆彈頭之數完全吻合嗎?此外,萬熙為什麼又要将這把槍送給聽來是初次見面的洪子瞻?倘若洪子瞻果然與那個新起的組織“竹林聯盟”裡的混世少年有什麼牽扯,則贈槍之舉究竟是為了籠絡交好?還是示威挑釁呢?就另一方面說:似乎那洪達展言之諄諄者仍是讓庵清與洪英——也就是老漕幫和天地會——結誓締盟,而動機卻是在聯合兩股老勢力以防堵或壓制新興幫派之竄起;但是萬熙的态度卻似乎在無可無不可之間。
要是萬熙果然有悖于萬老爺子的初衷本意,而欲與天地會黨人結盟,甚至因之犯下了私通外家、欺師滅祖的勾當,則萬得福哪裡能夠幹休?他這廂祇消奮起十成眞氣,催動舉生神掌之功,當下破壁而出,定可将這忤逆之徒立斃于頃刻之間。
然而,事情似乎又并不這麼簡單——起碼在應對言談之間,萬熙還維持了身為庵清光棍的禮貌和尊嚴。
盡洪達展加意示惠,且降尊纡貴地稱這個比自己年輕不祇二十歲的人物一聲“熙爺”;然而在交接之間,萬熙總透露着些許冷淡,彷佛并不十分看得起這位哥老會的當家大老,也并不急于要和對方共議“一統江湖”的大計。
然而,掉回頭來還是原先那個老問題:設若萬熙并無私通外家之意,為什麼要送那孩子一把不尴不尬的手槍昵?甚至——為什麼能在萬老爺子身故不及一日之内便将這一對不尴不尬的父子迎進家門内室,居然還讓那孩子扯嗓子唱起戲來了呢?這樣大失禮數,甚至可以說大失體統的事,即令他洪氏父子幹得出來,身為老漕幫即将承繼龍頭大位的萬熙又豈能平白容受昵?才想到這裡,那萬熙又開了腔:“好了!我先答允達公您“托教”
的付托。
這小玩具就算是個見面禮兒。
至于兩幫締盟之事,容我那樁大事辦過再議。
倒是那個什麼“竹林聯盟”的,我卻沒興趣同他們一般見識。
來!二才,替我送達公和子瞻世兄回駕罷!”
萬得福聞言不由得又是一驚——哼哈二才居然也随侍在側!這樣說來:萬老爺子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物竟似都與聞了一些他絲毫參悟不透的玄機。
而其中更足啟人疑窦的是:若說萬熙所謂“大事”是萬老爺子的喪事,他在說到這事之時的話語卻是“我那樁大事”,聽來已有蹊跷;可是伺候在旁,始終不聞動靜的哼哈二才更似早已十分了然,他們甚至對萬熙答允洪達展“托教”洪子瞻的行徑全無半點異議——這,冰凍三尺,當非一日之寒——其中必然有個轇轕紛纭的解釋,祇是此刻他全然不知該向什麼人去打聽詢問。
看來除了萬老爺子遺留下來那首四十四字的怪詩,一個由五顆彈頭布成的奇字,還有六個老人的疑陣迷蹤,他萬得福祇合是個一事不知的傻子了。
祖宗家老宅向例有建築上的定制,也有居處上的規矩。
老爺子當然是以祖宗家為自己的家,老爺子身邊服侍其起居行止。
、飮食穿戴的多不過五、七人,少也僅需一、二人;這一類的人——像萬得福和瘸奶娘等——在幫中并無地位。
但是由于同老爺子個人往來密切,關系非比尋常,是以仍然可以受到幫中老小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