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目光盯在眼前這個人身上,一字字道:“孟天成?”
孟天成的黑衣被荊棘劃破,顯得有些破敗。
破碎的衣帶在山岚中揚起,更襯出他臉色的蒼白,看來向山崖下這一跳,還是讓他受傷不輕。
孟天成一手擰起日曜的衣領,宛如提着一隻畸形的木偶,将她舉在半空。
他眼中迸出怒火,對日曜道:“你說過,不會傷害她的!”
日曜尖聲道:“是她自己撲上來擋炎天令,與我有什麼關系?快把我救走,不然王爺饒不了你!”
孟天成咬牙看着她,握刀的手都因用力而蒼白。
他指節咯咯作響,似乎正恨不得一刀将手中這個木偶劈成兩瓣。
但他終于沒有。
孟天成狠狠咬了咬牙,轉而對相思道:“她的确該死,但現在還不行,因為她是王爺要的人。
”
相思厲聲道:“孟天成,你還要助纣為虐到什麼時候?”
孟天成長長歎息了一聲,良久沒有答話。
他突然将日曜扔到肩上,道:“這個人我先帶走了,我向你保證,到了王爺心願達成那一天,隻要我還在,一定親手殺了她,為吉娜報仇!”話音未落,身形已化為飛鳥,消失在山岚中。
相思愕然片刻,道:“不行,把人留下!”正要去追,但雲霧渺然,哪裡還有他的蹤迹?
相思無力地跪坐在石台上,卻又終于忍不住伏在吉娜身旁失聲痛哭。
吉娜的身軀此刻顯得那麼瘦小,那麼可憐,真宛如一隻折翼的鳥兒,就此長眠在主人的懷抱之中。
再也不會醒來。
嵩山之颠,落日寂寂無言,将場中英雄豪傑們的身影都染上了幾分蒼涼之意。
卓王孫拱手向楊逸之道:“楊盟主,這武林大會,我看也就開到這裡算了吧?”
楊逸之默然良久,道:“楊某日後必定約束白道,願卓兄也不忘今日所言。
”
卓王孫淡淡道:“盟主所命,敢不俱從。
卓某就此别過,異日江湖相逢,再與盟主杯酒兩歡。
”
兩人拱手一笑,人影雜沓而下,蒼茫的少室山,也就逐漸恢複了原來暮鼓晨鐘的安靜。
衆人走至山半,回頭望時,楊逸之猶自獨立在松峰之巅,夕陽垂照在他一襲白衣之上,煌煌暮色,也漸漸暗淡。
卓王孫向山下行去,他的神色依舊淡然。
當然,他并不知道吉娜的死訊,或者,知道了也不過如此吧,在這樣的江湖大事下,一隻小小的鳥兒的心意,又算得了什麼呢。
隻是,幾天後,閣中侍女偶然發現,他獨自站在虛生白月宮的那片菜畦上,久久無語。
半月之後,琴言親自将吉娜的棺木運至十八峒。
往日歡歌笑語的苗疆,此刻被悲痛籠罩,每個人都淚落如雨。
但琴言此刻已經哭不出來。
她的眼淚,早在路上就已流幹。
琴言将最後一抔土培上那小小的墳頭,心中湧起無盡的蒼涼。
江山與江湖的畫卷是如此絢爛、美麗,無盡的傳奇轟轟烈烈,正在上演或即将開場。
但吉娜,卻仿佛注定了是個過客。
悄悄的來,悄悄的離開,最後回到這生養她的土地上。
她終于能永遠陪伴着父母,也終于能自由自在地在這深山秀谷中遨遊了吧。
千萬年前的暗自傷情,千萬年後的千裡追随。
為的,是他的一顧。
她就是那隻偶然愛上了天神的鳥兒,注定要為她那僭越的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
千裡追随,千年的相思,她最終沒能得到他的愛。
然而,這又有什麼關系。
她已見到了他,為他歌唱過,向他訴說過。
無論是不可一世的卓王孫,優雅寂寞的楊逸之,野心勃勃的吳越王,還是溫婉慈柔的相思,豔色傾城、得天獨厚卻又身負無數秘寶的秋璇……他們都是這場傳奇的主人。
唯有她不是。
外面那繁華的大戲不屬于她,唯有這小小的故事,小小的惆怅,小小的籠子,才是她一個人的舞台。
她終于能無憂無慮地,在屬于她的舞台上歌唱了。
但她還會有一絲小小的擔心。
那一刻,她親手,将那常伴他左右的夢想,交給了另外一個女子,這個夢想真的能實現嗎?
在紛繁蕪雜的天地裡,在風起雲湧江湖中,他們的因緣,是否堅韌如昔?
于是,她還是會偶爾在遙遠的角落裡,看着他們相守。
偶爾,在甯靜的月下為他們唱起那首歌。
那首注定要為他而唱響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