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皇城西苑。
一座巨大的鐵籠,高達八尺,寬長尋丈見方,通體鐵枝皆漆成金色,上下八角釘着各種鑄花佩飾,打造得甚有氣派。
籠子裡一頭全身花斑的矯健豹子,形貌極是慓悍,正在打圈踱步。
那優美高傲的步姿,夾帶着令人望之生怖的野性能量。
鐵籠安放之處,乃是一座華麗無比的殿堂,梁柱牆壁極盡雕琢,四處布置着來自遠方番國的幡帳與佛像擺設。
左右兩排十餘名身穿戰甲、佩帶兵刃的衛士,一個個臉白無須,細看原來全是閹人,正拱衛着殿堂正中一把空着的虎皮交椅。
這等古怪陳設布局,再加上堂側那個巨大豹籠,透出一種詭異透頂的氣氛。
殿堂朝南一邊的門戶廣開,正對着一個露天的大校場,場地鋪滿灰白的平整細沙土,兩側排滿了十八般兵器,還有戰鼓、銅鑼、旌旗等,各樣戰陣器物,無一不備。
朝天的槍矛尖刃,在冬日的陽光下反射着銀光,刃面無一絲塵垢,打理得極好,可見不僅是裝飾之物,殿堂的主子必是尚武之人。
校場兩邊各聚集着一夥人。
東首的為數有二三十人,一個個身材高壯,虎背熊腰,撐着一襲襲金黃色的武官服,腰帶繡春刀,正是集皇家親衛與查緝機構于一身,朝野聞之喪膽的錦衣衛。
站在校場另一邊西首的隻有五人,穿着墨綠色袍子,束腕綁腿,顯然都是民間的武人。
為首一個年紀已不小,一把稀疏的白發束成辮子,露出額上如刀刻的皺紋,身材卻甚堅壯,那綠袍下隐隐可見鼓起的肌肉。
老者下半臉用一方黑巾包着,看不見嘴巴。
這五人衣袍左襟胸處,各繡着一個太極兩儀的圖案。
其中四人的圖案用黑絲線刺繡,惟有老者一人用的是銀線。
對面的錦衣衛不斷以帶有敵意的眼神,遠遠盯着這五個綠衣武者。
五人不為所動,站姿沉靜如止水。
那老者更是閉目而立,雙手交疊臍下丹田處,狀似入定。
殿堂和校場所有人都不發一言,正等待着那交椅的主人出現。
靜候良久,殿堂側響起一聲叫号:
“大慶法王禦宇!”
殿内的太監衛士,校場上的錦衣衛衆,還有那五名綠衣武人,同時朝着交椅下跪。
一隊行列自那側門出現。
先是八名同樣作衛士裝束的太監開路;再而是十數個身穿各色織錦羅衣的男女伶人,臉孔或塗成七彩,或戴着怪奇面譜,手上提着花槍、藤圈、彩球等等玩意兒;然後是幾名戴着雞冠般高帽子的西域番僧,個個臉圓細目,神情似笑非笑。
這行列乍看之下,幾乎讓人錯覺是街頭節慶巡遊的賣藝隊伍。
最後出現的有四人。
當先是個昂藏七尺、神氣赳赳的武官,每踏一腳龍行虎步。
臉上都是舊創疤,尤其一邊臉頰和耳朵,有被箭矢對穿而過的疤痕,格外顯眼,可猜知是在刀山箭海中拼殺過的邊防勇将。
第二個男人,穿着的亦是錦衣衛金黃色“飛魚服”,但比場上那些衛衆的服飾要講究華貴得多,而且腰無佩刀。
一張中年臉容白皙幹淨,挂着微笑,很容易讓人生起好感。
身姿比前面那武将威勢稍遜,卻另有一股自信氣度,看來權勢地位更高。
最後頭的第三人,在一名樣貌甚是美豔的孕婦陪侍下步出。
此人隻有二十三、四年紀,臉長瘦削,穿着番僧袍服,上身隻斜斜搭着一塊五色披肩,在這寒天下露出光光的右肩和臂膀,但仔細看他冠冕和靴子,全是金絲細織之物,極為奢華,跟那身随便的僧服很不搭配。
這年輕男子雖然身材瘦長,但坦露的肩臂肌肉結實,顯是甚好動之人。
臉容有一種玩世不恭的輕佻,加上這身形和急快的步伐,讓人感到他身體裡,蘊藏着耗不完的精力。
那威猛武官與那錦衣衛頭領,侍立在虎皮椅兩側。
年輕男子卻未立時就坐,而是走到豹籠跟前,觀賞了他的寵物好一會兒,然後才跳上椅子。
他一上了交椅,殿堂内外衆人同時呼喊萬歲。
這個精力充沛卻又衣着荒唐的年輕男子,并非别人,正是當朝正德皇帝朱厚照。
“大慶法王”乃是他自封的法号。
當今皇帝好武,天下皆知。
此刻伴侍在側的這兩人,亦正是倚仗武藝而得寵。
白臉那個是統領錦衣衛全軍的左都督錢甯,乃皇上身邊多年大紅人。
他本來不過是太監錢能的家奴,卻以高超的左右開弓射術,得到皇帝賞識,此後成了皇上形影不離的玩伴,步步高升,更得賜國姓,自号“皇庶子”。
當初錢甯屬于大奸宦劉瑾的派系,正是他向皇上進言倡議,建造這座“豹房”;數年前劉瑾伏誅,錢甯不但幸免,官還越當越大。
另一名武将江彬,本是出身關外宣府的小小一個遊擊軍官,一年前因随邊軍調入京畿平亂而得遇,其勇猛儀表與豐富戰曆甚得皇帝喜愛,從此亦長侍君側,火速擢升為錦衣衛都指揮佥事,兼領一支親兵長駐京師。
皇帝一招手,示意兩名太監帶那美麗孕婦先行退下,然後瞧向校場上那五個綠衣武者。
老者帶着四人走到殿室門前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