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見她兩道似蹙非蹙的眉,兩汪似月非月的眸,不由地心醉神迷,抓住芷彤的手,輕輕吟道:“霧凇沆砀,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此處雖無堤無亭,但有紅顔妙人相伴,我勝張岱遠矣。
”
林芷彤道:“講得真好——就是一句也聽不懂。
”
袁氏在廟裡焦急萬分。
這邊夫君生死未蔔,那頭女兒又徹夜未歸,真如百火焚心,偏又毫無辦法。
從不信神的她,走到巷口黃大仙處,算了幾卦。
剛開始都是兇相,直到袁氏加到十五個銅錢後,黃大仙終于把卦象化作了吉,還表示如果真要轉危為安,還需齋戒三日,另送十五個銅錢和一隻雞給他。
袁氏本不信這江湖術士,卻也悄悄買了隻雞,回廟後恭恭敬敬地蒸好,帶齊銅錢,當即送給了大仙。
又順道走到今同客棧,想看看阮先生有沒有出手相助。
結果一到門口,血都涼了半截——客棧門窗緊鎖。
八成是阮如梅卷着自己一生的積蓄逃走了!她跌倒在地上,又不敢在街上多待,慌忙爬起踉跄着走回廟裡,人好像一瞬間變老了。
袁氏不想在女兒面前哭,趁着芷彤不在,再也忍不住難過,淚水如瀑布般布滿了面龐。
擦幹淚後,又哆嗦着手,打開枕頭下的繡花囊。
囊内已不剩幾文,倒平生了一股子倔強,如果天要滅我們家,那就算死也要把老天弄個窟窿。
想歸想,終究還是人無力,意難平。
她正難過着,卻見木頭癡擡着兩袋米,回到了廟裡面。
木頭癡見到師娘,習慣性地害怕,嘴裡還有點哆嗦道:“師娘,我把米帶來了。
你放心,我不會住廟裡。
我在山腳搭一個草廬,保護你和師妹。
”袁氏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此時,林芷彤回到了廟裡,見娘哭泣,叱道:“木頭,你又惹我娘生氣了?”
袁氏站起罵道:“木頭是個好人。
你還知道回來?你去哪裡了?你爹爹生死不明,你還有空出去野?有沒有問徐精,你爹爹的案子怎樣?”
林芷彤喝了口涼水,急得娘宛若熱鍋之蟻。
林芷彤道:“現在生死已經明了,不用擔心了。
”
袁氏歡快地站起身來:“你是說,說爹沒事了?”
林芷彤道:“下月十五處斬。
”
袁氏呆坐在凳子上。
林芷彤滿不在乎地道:“到時我去劫法場,正好用這身爹爹教的功夫去救他。
木頭癡你去不去?算了,你還有個娘,就别去了吧!”
木頭癡擤了擤鼻涕,道:“師妹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
林芷彤抱着他道:“還是笨蛋信得過。
”
袁氏咬咬牙,想了好久,道:“也好,我們好好算計一下。
怎麼劫,怎麼跑。
”
林芷彤轉過身,繞着娘的脖子道:“娘,這就對了嘛。
哪有被人冤了,自己還垂頭喪氣,到處求人的?那還要學功夫幹什麼?那不是幫敵人、害自己的傻瓜嗎?”
袁氏苦笑道:“如果不成,我們一家人就黃泉相會了。
就算成了,以後也是浪迹江湖。
我們倒無所謂,可憐你豆蔻年紀,想嫁個好人家都難了。
”
林芷彤道:“浪迹江湖有何不好,一定要跟别人一般,被安排着過一世才好?我歡喜着哩。
”
袁氏沉默一會兒道:“那終歸是下策,是最後的法子。
在沒上法場前,還是要窮盡一切法子救你爹。
我們還是要去找訟師。
”
林芷彤道:“娘,你還信這個?訟師沒用的!”
袁氏道:“必須要信,劫法場免不了殺害無辜。
若真沒天理時,才不用跟天講理。
否則我情願受些委屈,也不要一輩子不安。
再說你爹沒有處斬前,就有機會上訴。
先把所有的法子都用盡了,再走最無理的路。
明兒你把這镯子賣了,本來按閩南的習俗,是給你做嫁妝的,現在也顧不上了。
你再找找有沒有膽子大的秀才敢接這活。
”
林芷彤不耐煩地道:“娘,你不是找過幾個了嗎?秀才都是些膽小怕事的人,十三衙門的案子躲得遠遠的。
隻怕收了你的錢,轉身就去衙門把我們賣了。
這群聰明秀才,混吃等死的,能成什麼事?又有誰還敢做死刑犯的訟師?”
“誰說秀才不能成事?這案子我接了。
”廟外傳來一個洪大的聲音。
袁氏、芷彤、木頭癡聞聲跑了出去,隻見一位清瘦的書生,一襲白袍,一匹白馬,拿着把龍泉寶劍,奔到了廟前。
“東門沽酒飲我曹,心輕萬事如鴻毛,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時空望孤雲高。
”男子仰頭輕吟,“師娘、師妹,丹逸來遲了。
”
林芷彤一招“白鶴飛旋”越到馬上,抓住師兄興高采烈地道:“闾丘丹逸!你終于回來了。
”眼眶竟有些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