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道:“每天對着群無聊的人,能不苦嗎?”
這本是林芷彤的心裡話,但大家小姐嘴裡說出來是極不妥帖的。
哪知納蘭性德聞言激動得渾身顫抖:“對極,對極,這個世界本就荒誕,更荒誕的是個個還演得這麼認真,就為了多一些身外之物,仿佛不會死一般貪癡。
跟這群濁臭逼人的貪官污吏虛與委蛇,跟一群不會讀書的冬烘先生拼那無味的四書五經,真是可悲到了極點。
林姑娘竟能看出他們的無聊,這真是——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時了。
”這話一說完,簡直是不倫不類到了極點。
納蘭性德自知失言,捂住自己嘴巴。
納蘭家那個鳳兒,首先笑了起來,一雙丹鳳眼往斜上吊着,道:“咦,這是天上掉下的紅顔知己啊。
不說笑了,呆子,這個可是你的長輩。
你就别當成你府上的丫鬟,又發你那混世魔王的勁頭,吓壞了姨娘可沒東西賠。
揆叙、钗兒我們來煮螃蟹吃吧。
”說完後,叫下人搬來好幾簍用稻草捆好的螃蟹。
林芷彤一看,很高興,沒想到這橫行霸道的玩意居然可以吃。
說到吃興緻全來了,趕忙跑回廚房拿來醬與醋,納蘭性德看着林芷彤袅娜消瘦背影,又生出一段癡呆來。
片刻後,在小厮的幫助下,一個個碩大的螃蟹,被煮的通紅。
林芷彤雖沒吃過,聞着那香味,口水就掉了出來。
正準備動手搶一個,珠兒姑娘道:“我們先不要急着吃。
好久都沒有作詩了,人都呆滞了。
吃螃蟹前每個人作一首詠物詩。
做得不好的罰他剝殼。
如何?”
一群小姐歡呼雀躍起來。
納蘭家兩個公子也都叫好。
林芷彤聞言非常郁悶,吃個飯還要作詩?這還讓不讓本女俠活了,早知道就不去拿醬油了。
林芷彤氣得站起身就想走,又想起張管家的話,知道官場中人一言一行都被琢磨,被放大,隻好捂住胸口裝作生病道:“钗兒,我突然有些氣短。
你們慢慢吃,我回去歇會。
”說完後,運氣把臉憋得白了些,學着昨日禮部侍郎家的太太,用手帕摸抹了抹汗,倒真顯出幾分江南女子病态的嬌柔來。
钗兒急道:“姨娘沒有事吧。
”
林芷彤道:“沒有事,可能剛來京城,些許水土不服。
”說完拒絕了钗兒攙扶,自個兒往外走了。
納蘭性德心道:“這林姑娘,身子骨如此纖弱,真讓人看着都心疼啊。
”
林芷彤一出門長長吐了口氣,沖到後面大樹下,罵道:作詩,作詩,吃個螃蟹都作詩,怎麼不去作死。
看見大樹長得直挺挺的,活生生一個木人樁,一時氣悶加上腳癢,就來了一個側身踢腿。
林芷彤何等功夫,這樹當然被踢得一顫。
林芷彤一練功夫就活泛起來,又連着七八個正身直踹。
那樹上本來結滿了白色的花,瞬間飄了一地。
張管家如大禍臨頭般跑了過來,帶着哭聲道:“我的姑奶奶,這……這又是怎麼了?這棵樹可是玉蘭花樹啊,名貴且不去說,它可是康熙元年,太後賜給耿家的,是康熙帝和柔嘉公主一起植下的。
每年萬歲爺都要來看幾次。
這花樹沒來由秃成這般模樣,萬歲爺怪罪下來怎麼得了?”
林芷彤沒想到踢棵樹都這麼多忌諱。
本來這段日子就過得憋悶,當場委屈地哭了起來。
張管家慌了,賠笑道:“側福晉不用着急。
這麼多花,碰上個狂風暴雨的,也總會凋落一些吧。
嗨,就當昨晚刮了大風吧。
隻是這踢禦樹的事,萬萬别再讓他人知道了。
這事可大可小,往大可是對皇上大不敬啊!”
林芷彤聽張管家說得嚴重,覺得更郁悶了。
這鬼地方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動不動就犯規矩,還是漳州好玩。
想到這裡,她便哭得更加厲害。
林芷彤一邊哭着一邊想,我得趕忙把這群花兒藏起來才行,免得真有麻煩。
于是悄悄拿出個鍬來,就含着委屈地淚水把這些花埋了。
納蘭性德吃了兩個螃蟹,見姨娘久久不回,終是擔心。
納蘭性德本就是京城公子圈裡數一數二的笑話。
當下也不管不顧,借口要解手,去尋起林姑娘來。
心想,哪怕多看一眼,問候一聲也是好的。
走到園門内,恰恰見到林姑娘一邊流着淚,一邊葬花。
納蘭至情至性之人,寫詩填詞,十首倒有八首空靈悱恻,但也隻想到傷春,沒想到葬花。
這一眼望去,那感覺,就如被閃電擊中一般,渾身抽搐起來。
林芷彤心裡暗罵:娘的,怎麼本女俠跑到這鬼地方來了,要是在老家,就是踢倒它十棵八棵樹又能如何。
畢竟還是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小姑娘,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便嚎啕大哭了起來:“今年我把你們埋了,還不知以後誰來埋我啊。
”
納蘭性德聞言癱倒在地上,兩眼淚流,心道:完了,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這生生世世,隻怕都要交待在她手裡了。
夢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是怎樣琳珑剔透的心兒才會懂得給落花建冢啊。
林芷彤終于把花埋完了,她拍一拍手,感覺就像以前在草魚巷做了壞事沒被娘發現一樣,得意地轉身走了。
納蘭性德回到家裡就犯了相思病,嘴裡夢裡都是林姑娘。
把納蘭明珠氣得綁起來抽了一頓,心想納蘭家本是葉赫那拉氏,世代情種,這年輕人犯犯傻也是常事。
隻是作為家中長子,又不肯讀書,又整日想着世交家的媳婦,也算是沒出息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