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石道:“這個寶石的事,你該跟他說清楚,或許他就不會這麼賣命,也不會這麼快丢命了。
”
阮如梅搖搖頭道:“沒用的。
人隻相信自己願信的東西。
況且,有時真相比丢命更殘忍。
”
林山石終于從糧倉辭職了。
他突然感覺到一種解脫,城頭變幻大王旗也好,罪人英雄一線間也罷,他終歸還有白鶴拳,終歸可以慢慢享受練拳的快樂。
沒有目的,沒有原因,也沒有了束縛,沒有了牽挂。
練着練着,他又有一種把拳法傳下去的強烈沖動了。
可惜闾丘丹逸已不登門,肥豬康不提也罷,鬼腳猴奔波于仕途,木頭癡又太不成器。
自己的功夫經一番獄内獄外的折騰高出了許多,但煩惱卻又似回到原點。
拉着袁氏練了不少次卧虎功,但仍沒有成效。
耿軍再次把清軍趕出了漳州,這次殺的人少了很多,因為百姓都學精了。
連詩社那些意見領袖,也輕易不出來表态。
耿軍回來,居然米和油也都沒發。
這讓小城的百姓很不滿意,覺得耿軍多半打不過清廷。
阮如梅道:“隻怕藩王有些撐不住了,糧食都不發,可見基礎不牢。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
某日,林山石正在練功。
天地會白栾、馬季來拜訪。
白栾道:“林兄别來無恙。
那一把天降神火,果然讓這天下大勢變了吧。
如今天地會已和靖南王、平西王聯手反清了,清朝命不久矣。
天地會的老盟友鄭經鄭世子,也派兵在浙江登陸,你可知曉?我們天地會找到了朱三太子!如今正是用武之秋,萬大哥也對你甚為挂念。
林兄大好身手,又深孚衆望。
還是想在這小城教教徒弟就算了嗎?”
林山石喝了口茶道:“一介武夫,至此足矣。
”
白栾對着馬季望了眼,點點頭道:“也好。
萬大哥說了,牛不喝水不能強壓頭。
如今漳州是天地會的地盤,耿大元帥也是派我們大龍頭暫理本地政務。
林兄總算跟天地會有些緣分吧,有什麼需要幫的地方,我們一定幫,等過了這一陣子,我們萬大哥還要親自過來拜會。
當年你在牢裡,劫獄的命令就是萬大哥親自下了,為此,我們還差點折了幾個兄弟。
”
林山石隻好笑了笑,他也覺得自己的笑容特勉強,就如一個面具。
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想甩甩不掉,想不甩還做不到。
就像褲裆裡的黃泥巴,不是屎它也是屎。
上了天地會的賊船,莫非自己真的一輩子就不能下來?
慢慢地,這漳州也算風平浪靜。
畢竟是福建腹地,清廷再也沒打進來。
一些百姓的辮子也終于剪掉了,詩社又敢出來寫詩歌了,還搞了個崇祯皇帝三十周年祭奠,全部穿着白色孝衣,哭聲震天。
林山石本來在糧倉掙了些銀票,可耿家的天下自然不認清朝的銀票,逼着全部換成“裕民通寶”。
卻不知為何,這裕民通寶一天比一天不值錢,昨日還能買頭牛,今日就隻能買斤牛肉了,不出一個月,連裕民通寶都不剩多少了。
林山石回憶起在糧倉的那一小段闊綽日子,還是覺得亦真亦幻,如黃粱一夢。
袁氏道:“當家的,别整日除了練拳,就是瞎想。
該出去找點錢了,都好久沒吃過肉了,而且米也不多了。
如今世道不好,人丁稅又高。
光種地隻怕活不了了啊。
”
林山石道:“婆姨你放心好了。
耿家挨餓,我們林家都不會挨餓。
”他摸一摸口袋裡的糧倉鑰匙,隻有他知道,他有多麼闊綽,江南數省的火耗,都在他手裡。
婆姨一臉不解。
林山石轉開話題道:“我們不是有三畝田嗎?怎麼會過成這樣?”
袁氏道:“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如今糧食都要按比例先交給元帥府,滿足軍需。
元帥府又不怎麼給錢,全部都寫張條子,上面寫着什麼茲向某某借糧多少擔,某某為複明功臣,光複北京日,雙倍退還。
然後打張白條糧食就拿走了。
不給還不行,說這叫先軍善政,是為了最宏偉的民族獨立與民族複興做貢獻。
”
林山石道:“貢獻也得自願,不自願就是強搶。
”
袁氏道:“沒辦法啊。
他們說你是福建人,自然就要支持福建的領袖;你是漢人,那自然得支持漢人。
否則就是背叛鄉土,就是漢奸。
這西城都開始有餓死的人了,我聽說,黑市都有人開始賣自家小孩了。
”
林山石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桌子拍碎了。
袁氏罵道:“别動不動拿家裡的東西撒氣。
這桌子是新的,你又弄碎。
你跟我家的八仙桌有仇啊?”
林山石趕忙賠笑道:“婆姨,是我的錯,真是我的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