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武癡,正好同命相憐度過最後的日子。
林山石又搭話道:“知道危險,那為何還是要寫?”
老伯道:“不安分呗!不甘心到死了都沒有真正活過。
我這一輩子寫點野史,藏于名山大川,或許後輩會有人讀出點味道,覺得這年頭還有個說自己話的人?或者有那麼三五個,能生出一些不願被奴役的勇氣來,那我就算永生了。
”
旁邊有一人笑道:“還不被奴役?我看讀書人都活得挺好啊,為何就你就進了牢房,挨這奴役——你不會讀書吧?”旁邊也有幾個嗤笑起來。
老伯也大笑道:“下士聞之大笑,不笑不足以為道。
老夫要被圈養,稍用些力,也赴了博學鴻儒科,吃的骨頭也不會比他們差。
但狼和犬終究不是一回事。
那些人不是文人,隻是婊子,而我還有四五分算文人。
”
正說着,監牢門緩緩打開,獄卒對着老者一指,道:“謝夕波,走了。
”全倉都知道他該上路了,在這兒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大家都司空見慣,也沒人來得及傷感。
那老伯走到淺淺的水缸前,微笑着整了整發冠。
這個動作震住了全倉,這來來往往不知多少人走,從沒有這時還整整帽子的。
老伯轉身對林山石等笑笑,又轉過來對獄卒鞠了一躬。
這一躬居然毫無谄媚,他道:“小哥,辛苦了,走吧。
”獄卒呆了呆,不知道該不該扶他,默默地讓開一條路。
林山石看得快哭了,心想,千萬别像自己一樣腿軟。
那老伯臨到門前,也趔趄了一下,幾乎摔倒。
但真的自己站了起來,昂着頭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不被奴役的人,是一隻白鶴,林山石心想。
監牢裡居然傳來了喝彩,一群将死之人居然偷偷抹淚了。
林山石感覺有一個種子在他身體裡發芽,他冒出個膽大妄為的想法:為什麼人一定要安分,一定要做奴才?他看了看牢房的構造,看了半天還是放棄了越獄的打算。
死刑囚的看管比第五倉時還嚴格,連地都不再是泥土,而是混着泥的青磚。
林山石暗道:算了,這奴才豈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但在他心裡多少已經有所不甘。
傍夜涼初透,鐵窗裡尤其陰森。
林山石湧起一種徹骨的寒冷,他黯然一笑,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如果回到十五歲,一定不理會勞什子派規,一定去向喜歡的那姑娘表白。
心中的那隻白鶴越飛越高,他索性思索起白鶴拳法來。
獄中犯人睡得早,死刑倉又少有勾心鬥角,在死亡面前那些東西都成了笑話。
此時萬籁俱寂,監獄的時間又流得極慢,正是想拳的好時候。
在死亡的恐懼下,白鶴拳的快感來得無比猛烈。
藏在他的内心深處的拳理猛然間變得晶瑩剔透,一招一招的在腦海裡浮現着,慢慢地連在一起。
林山石激動得渾身顫抖。
是的!不用這麼多招式!無形無相,守中用中,以石擊卵,電光火石,這才是白鶴拳法!這一招,這一式,這樣防,這樣攻,配上這樣吞吐才最好!林山石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覺得連生死都無所謂了。
林山石知道内心深處還有個“他”,一直陪着自己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所有招式都貫通後,内心的花朵也跟着開了。
林山石興奮地想:如果誰學會了自己剛才想到的東西,如果真有個不被奴役的江湖,那他就是一代宗師。
林山石剛喝了一口水,天已經完全黑了,人又變得重新懦弱。
林山石想:要早點悟到這些拳法就好了,但早點悟到又能怎樣?殺人,造反,上梁山,傳給肥豬康?林山石擡頭看見牆壁上一個紅色的死字,剛才的苦思在死亡面前變得有些滑稽,但他又接着思索起拳法來。
謝夕波走後,他發現,他怕死,但更怕沒有活過!
監獄門突然被打開,發出很大的聲響。
獄卒又走了過來,在這個倉裡,獄卒不是個夥計,而是黑白無常。
所有睡得很熟的人,都第一時間爬起來,用茫然空洞的眼神望着這判官。
獄卒道:“林山石,通判大人要審。
”
其他人長歎了口氣,林山石掙紮着站了起來,雖然牙齒有些打顫,終歸這次腿沒有軟。
林山石覺得很奇怪,按理獄卒應該道:“林山石,走。
”那就是要上路了,可這句“通判大人要審”,是什麼意思呢?是自己又有救了?還是請了訟師起作用了?想到這裡他更焦躁起來,覺得一刀砍了還好,做魚肉的感覺真的很差,什麼時候百姓不用做魚肉了,那天下也就大安了。
通判闆着臉盯着林山石看,林山石心裡有些發毛,不自主地蹲下來,差點就哭了。
通判笑了:“這就好,像個良民了。
過來,吃點酒菜,我們已經查明了,你确實是無知入會的。
吃點東西,寫個檢讨,罰點銀子,明天就出去吧。
”
林山石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木木地蹲在原地。
這就是說可以見女兒了?
林山石怯怯地道:“是請了訟師嗎?”
牢房一陣譏笑,周通判道:“請什麼訟師,胡鬧。
要講理需要訟師嗎?若不講道理訟師有用嗎?所以你們這群子民就是沒前途,就容易被人騙,還真當大清朝有律法似的。
這次是我們看你可憐,放過你了。
你要感謝知府,感謝朝廷。
”
林山石幾乎快跪下了,道:“感謝,感謝!”
通判又闆着臉,道:“不陪我喝杯酒嗎?”
林山石不擅喝酒,但當即也是一飲而盡,還帶着媚笑。
剛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