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小女身在京城,多有不便,否則真想為天地會打場戰。
好歹把這些恩情債務銷掉一些。
”
牛知府笑了笑,留下幾十斤腌肉,一袋米離開了。
袁氏和木頭癡欣喜萬分,袁氏幹脆讓木頭癡将自己的娘也接到了草魚巷居住。
袁氏道:“這天地會挺講義氣的,要不是希娣嫁在京城。
當家的,我看你就跟着他們混算了。
這兩日正好快沒米了,你倒是像塊石頭,居然一點都不着急!若是牛香主今日不來,你是不是就眼看着婆姨挨餓啊?”
林山石不理會妻子,獨自向街上走去,隻有他自己知道,漳州還有多少糧草,而兩把鑰匙都在自己手中。
這一路上不時地遇見餓殍,漳州府也就這麼大,倒在地上的人大半都面熟。
林山石真有種沖動,立馬打開糧倉底層,把鄉親們給救了。
但他很快克制了這一份沖動,他想起牛知府的話,知道這根本不現實。
隻要打開糧倉,哪怕偷點糧食救上幾個人。
糧食的味道立刻會飄在街上,引起官府注意,這群糧食就馬上會變成軍糧。
他朦胧裡覺得這些糧食并不屬于天地會,也不屬于耿王府,甚至也不該屬于清廷。
可是屬于誰他也不知道,這兩把鑰匙,既讓自己有種老農民式的安全感,又有種良心上隐約的不安。
他走到郊外的村莊裡,見村頭橫七豎八倒着些奄奄一息的人,還有一些人們正在商量着去下面縣城的黑市買肉吃,說“兩隻羊”,市價五枚銅錢,“不羨羊”更加鮮美,市價十枚銅錢。
一個母親抱着小女兒,小女兒大約四五歲,喊餓,母親數着剩下的幾枚銅錢,拜托一個漢子跟着去縣城,弄兩隻羊吃。
剛說完自己就忍不住惡心,幹嘔起來,因為沒有糧食,吐在地上的隻有酸水。
林山石奇怪道:“這位小妹。
這‘兩隻羊’是什麼?五枚銅錢倒也不貴,就是這羊的名字怪了點。
這小女娃真胖,跟我女兒一樣可愛,可我女兒小時候就是不長肉。
”
漢子恨恨地道:“看你也像個莊稼人,怎麼連點常識都沒有。
這是胖嗎?這是浮腫!兩隻羊就是死人肉,不羨羊就是年輕女子的肉。
這幾日到處都在賣,你們村就沒聽說?等這個浮腫的女孩子餓死了,就是一頓上好的不羨羊了。
”
林山石瞪圓了眼睛道:“你說什麼?你們吃人?你們怎麼能吃人!”
老漢哂笑道:“不能吃人——餓死就該了嗎?”林山石往後一個趔趄。
那女子跪下道:“這位大哥。
你家還有沒有糧,若有,賞孩子一頓粗糧,她已經五天沒吃東西了。
你要我怎麼報答都行。
”
林山石道:“你起來,我送你一些糧食。
”此言一出,村頭一片騷動。
那女子高興異常,道:“爺,以後奴家就是你的婢了,若爺願意,做妾也可以——孩子,你命好啊,遇見好人了——啊,乖乖囡囡,你怎麼了?”隻見那小女孩垂着頭,躺在娘的懷裡一動不動。
林山石連忙過去看了看,這小女孩已經斷氣了。
林山石終于忍不出哭了出來,她娘卻沒有哭,哽咽了幾下,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然後笑得傻傻的。
旁邊漢子從女子手裡搶過小女孩,往屍首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邊上老漢流着口水,開始生火煮湯。
林山石躍起将女孩子搶過來。
這一搶引起了衆怒,本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莊稼漢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随手拿起鋤頭、釘耙開始圍攻林山石。
林山石冷笑兩聲,開始還擊。
莊稼漢自然不是武林高手的對手,但不知怎的,此時的莊稼漢們的力氣大得明顯超出林山石想象,而且越打越勇敢。
林山石又想着手下留情,那些白鶴拳的殺着一個都沒敢用,監獄裡想到的武理也不敢随便對着無冤無仇的鄉親施展出來。
一開始竟還吃了一些虧,臉上被劃傷,腰部也挨了幾鋤頭。
林山石暴怒,不再留手,瞬間倒下一大片,一個老一些的倒在地上,頭撞着石頭,跟着便咽氣了。
也分不清是打死的,摔死的,還是餓死的。
林山石抱着小女孩離開,又尋一個荒山埋了,他感覺自己待的地方并非人間,而是惡鬼地獄。
他覺得非常懊惱,沒想到自己江湖第一仗,居然是跟一群沒練過功夫的鄉親動手,更沒想到一開始還吃了虧。
他覺得自己搶走女孩屍體自然是行俠仗義,但想起那個剛才倒在地上死去的老人和快死去的村裡人,又覺得看似無懈可擊的正義在饑餓面前也有一些模糊。
他摸到自己腰間的糧倉鑰匙,覺得或許自己才是劊子手,心裡有些堵得慌。
他突然間堅定了些什麼。
林山石對袁氏道:“婆姨,我可能會幹一件大事,同時得罪天地會、耿王莊甚至清廷的大事。
”
袁氏嗤笑道:“你在胡說些什麼啊?你還真把自己當大人物了啊?你也就是運氣好,生了個好女兒。
”
林山石道:“你不是問我為何不怕餓死嗎?我知道糧倉裡還有個隔層,是原來清廷官員的小金庫。
鑰匙都在我手裡,那裡的糧食估計有幾十萬擔。
我想分給老百姓。
”
袁氏一愣,腦袋突然就亂了。
她盯着丈夫看了一陣子,确定不是撒謊,那份沒落家族小姐的精明又冒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