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這才是大事,這才是大局。
這繁花漳州已經基本完工了,隻用一年時間把漳州府所有水仙花統統拔掉,種上有品位的蘭花,整個城市的格調就飄逸了。
水仙輕浮,蘭花高潔,我們豈可學這些輕薄之輩,養些個輕薄之花?有人不理解此中深意,以為勞民傷财。
殊不知這花品即人品,是移風易俗的大事。
況且,諸位,現如今耿王爺跟京城諸大員多有抵牾。
我們這些下面做官的都在刀尖上做事,什麼都會錯,隻有種花千秋萬代都不會錯。
”
黃主簿心想誰不知道漳州最大的花商是你的表弟?嘴裡道:“我們牢記知府教誨。
這美人漳州、祥瑞漳州也在緊鑼密鼓的打造中。
借我們漳州出的貴妃赫舍裡氏的關系,多選秀女入宮伺候皇上。
這美人漳州是天大的好事。
人人都歡呼雀躍,家有女兒的人家,誰不在倚門待幸?隻是這祥瑞漳州,還有人謠诼不斷。
說那天岸芷山起火,根本不是好兆頭;飛出來的也不是鳳凰,是火光照射下的野孔雀。
”
黎知府怒道:“到底是燒壞的孔雀,還是鳳凰?此事不能由着别有用心之輩造謠。
”
黃主簿義憤填膺道:“就是鳳凰,下官親眼所見。
那一天,岸芷山天降神火,吉鳥出谷——這不是祥瑞是什麼?我們将此祥瑞上報京師,人人高興。
這叫‘盛世出祥瑞,鳳凰耀九天’。
連這個都譏諷的人,簡直就不是人。
”
周通判道:“小官這就把那些诋毀祥瑞的抓起來。
那些茶樓裡傳謠的最不是東西。
”
黎知府站起身整了整官帽,拱着手鄭重地道:“盛世祥瑞啊——天佑吾皇,國泰平安——那些破壞家國安泰的小人,一個一個給我抓起來。
絕不心慈手軟!”
黃主簿道:“是,大人英明。
盛世出吉鳥,鳳飛振國威。
我這就叫捕快去辦。
李同知已經召集了幾十個本土畫師,去岸芷山作畫了。
他們會把看見的鳳凰畫出來了。
然後寄去京城,讓多嘴者再無廢話。
”
黎知府憂慮道:“這群人不要太多,要統一口徑。
畫也要一緻,要有閩南畫派的風骨,也要有審查,免得有人趁機生事。
”
黃主簿道:“他們自然曉得的。
這群人一直都最識大體,還有閩南詩社那班人也主動寫了不少祥瑞詩,已經呈了上來。
但他們提出望今年州府多召集些雅集,多給些潤稿費,說‘食無魚,出無車’,寫不好祥瑞詩。
”
黎知府笑道:“這是應該的。
周通判,你把準備投給捕快猛犬的費用,暫時挪一些到詩社裡。
這祥瑞漳州是大事,養猛犬也是大事,但事情總有輕重緩急。
今日不早了,把這些人犯押回去,明日再審吧?”
林山石聞言又急又怒,正想大聲鳴冤,老熟人趙捕快已預見了此點,上前堵住了他的嘴巴。
林山石拖着幾十斤的鐐铐,又隻好跟着隊伍往牢裡走去。
林山石氣問:“說提審,結果又不審了,這不是耍人嗎?等了快一個月了,結果就這樣。
好在明日該會重新提審吧。
”
石月國道:“不一定,也許明天,也許明年。
林哥,你真當你是人嗎。
别說人犯了,就算不犯事的人隻要沒功名又哪裡是人?我們是羊,他們是放牧的,這叫‘牧民’。
一旦牧人覺得羊不夠乖,不是圈起來就是殺掉。
”
不知因為什麼,第五倉竟飛進來一隻鹦鹉,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它吸引。
高大傻子用褲子一甩,把小鳥弄到了手裡。
一個小子道:“明天吃了吧。
”
有幾個贊同,更多的人拿冷眼盯着他。
林山石命令道:“放掉!别仗着大力一些,像當官的一樣無恥。
”
夜晚林山石橫豎睡不着,總還是想着黎大人或許會為民做主?第二日未能提審,鹦鹉飛回來吃了一頓飯,原因不明。
第三日卻提審了,鹦鹉沒有回來吃飯,還是原因不明。
見到了夢寐思之的知府,林山石一肚子話卻不知怎樣說,因為這兒也必須一問一答。
黎知府問:“就是你加入了天地會?”
林山石跪着道:“回大人,是添弟會,不是天地會。
”
黎知府道:“到底是什麼會?”
林山石道:“添弟會,但不是天地會。
”
黎知府怒道:“好了,你當本官聽不懂人話嗎?案件清楚,人髒俱獲。
擇日處斬。
”
林山石一驚,道:“大人,冤枉,你聽我解釋。
”
黎知府翻了白眼,一拍桌子,若無其事地走了。
林山石被押上囚車時,回頭一瞥,看見上次去他家的那個眼生的捕頭,正坐在府衙簾子後面,跟知府大人談笑風生。
隻見他左佩刀,右佩容臭,烨然若神人。
而自己,倒像是一隻被押送的動物,一頭蠢驢,一頭被征服的牛,或者一個受傷的狼,偏偏最不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