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午後小寐,突聞外邊放起鞭炮來,然後就是敲鑼打鼓聲。
林山石和袁氏雙雙走出門口,這艱難世道哪還有人辦喜慶事?隻見外面居然有個戲班子在演戲,戲的名字是:林大俠三打倭寇。
林山石與袁氏對望一眼,均摸不着頭腦,戲台前人越擠越多。
兩人正欲離開,看見一個龍行虎步的漢子走進了草魚巷,然後一塊巨大的銅匾映入眼簾,上書四個大字:一代宗師。
銅匾一丈來長,三尺多寬,估摸着至少也有幾百斤重。
那漢子光着頭,居然單手提着,走得很輕松。
看見林山石後微微一笑,便如舊相識般,點了點頭,随和地道:“今日可不涼快,帶着這玩意兒真累。
接着!”随手把銅匾扔了過來,銅匾所到之處,都如大風刮過。
林山石運足了氣,雙手堪堪托住。
那漢子笑道:“送給你的。
挂上吧。
”
林山石心道:這八成是武林同道了,不知是友是敵,是來切磋功夫的,還是過來找茬的。
無論如何,不能輕視。
林山石萬事都比較随便,隻在功夫一道上不願認輸,尤其是此時敵友難分。
于是大叫了一聲:“好。
”帶着銅匾飛身跳上自家楹梁,将匾穩穩放下。
街上百姓大都聽過說書,看過戲劇,可何曾見過真正的高手,頓時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林山石刹那間臉也紅了,心也醉了,一股虛榮不可扼制地湧起。
那漢子緩緩地喝了聲彩,卻壓住了一群人的聲音,道:“少林宗師果然名不虛傳,這身絕藝要是傳不下去,可就太可惜了。
林老弟,這台戲,這銅匾都是灑家送你的,你看還行嗎?”
林山石朦胧間仿佛知道他是誰了,但還不确定,問道:“恕在下眼拙,大師是哪位?”
那漢子大笑道:“别叫大師,早就還俗了。
原來叫洪二和尚,也叫提喜和尚,可惜閻王不要,佛祖不收。
如今叫萬雲龍,江湖朋友給面子,弄了個天地會陪滿清鞑子玩玩。
”說完後,對看熱鬧的鄉親拱手道:“各位鄉親,萬某仰慕林大俠的威名,特來拜見,并送台戲略表敬意。
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諸位可知道,這戲台上演林大俠的優伶是誰嗎?”
衆鄉親都搖頭道不知。
萬雲龍道:“那也是萬某兄弟,天地會的牛香主,如今在漳州做知府。
”衆人俱是一驚,知府大人親做戲子,這算是百年難遇的離奇事了。
林山石不由地跟着一呆,卻覺得愈加煩躁,他知道,欠人的東西越多還起來就越難。
萬雲龍不理會衆人,很自然地走進林家,大喇喇坐在凳子上,偏過頭笑着對袁氏道:“弟妹啊,那裕民通寶如今不值錢,日子也不好過了吧?實話同你講吧,通寶都是胡亂印出來騙百姓的銀票的,耿家好去北方買糧食。
所以,這次過來我也沒帶什麼,那個銅匾,外邊是鍍銅,裡面是純金。
就挂在你家楹梁上,諒這梁上君子一是不屑于收着破銅爛鐵,二也沒這氣力偷走。
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萬一世事再壞下去,銀票也好,通寶也罷,都是廢紙。
隻有那匾還能弄點糧食吃。
”
林山石不由地一驚,幾百斤黃金是什麼概念,自以為在公門見過些世面,如今也百味交陳。
林山石心事重重地泡上一杯茶,親手端給萬雲龍:“萬兄弟,這世事還會變得更差嗎?”
萬雲龍道:“不知道。
說自己知道将來的那都是騙子。
”
林山石道:“那,冒昧再問一句,你們跟清廷誰會赢。
”
萬雲龍道:“不知道,打完誰活着誰就赢。
”
林山石忍不住又想到那塊匾,這萬大哥如此坦率豪爽,倒真讓人徒生好感。
隻是這出手太闊綽了,收了隻怕真要用命來償;不收,豈不是打人的臉?這萬雲龍好會送禮,既讓你心存感激,又讓你不好推辭。
于是他隻好小心翼翼道:“這金匾如此貴重,在下何德何能,豈敢收這麼大的禮?”
萬雲龍揮揮手道:“兄弟不需要任何顧忌,這些身外之物都是王八蛋而已。
若你願意出手幫天地會,萬某自然倒履相迎。
若兄弟有顧忌,這些禮也好,情也罷,無需放在心上。
我萬雲龍豈是市儈之輩?聽說你隻想教拳,無意功名,我覺得就很好。
滾滾長江東逝水,那王侯将相多半也就荒冢一座。
一生能有點喜歡的東西,還能傳下去。
讓别人也跟着喜歡,最是不枉了。
”
林山石聞言不僅覺得心裡熱,眼睛也跟着熱起來了。
忙對着熱茶吹了一口,讓茶氣升起,氤氲遮住自己的眼睛。
萬雲龍道:“這年頭,不僅名師難覓,好的徒弟更難找。
倒是騙子最不乏徒弟,林老弟如今聲名在外,拜師的人多,但好徒弟隻怕更難找了。
這來拜師的,十個有九個就想鍍層金,打着少林宗師弟子的牌子,好江湖上騙飯吃?對吧?”
林山石點着頭道:“萬大哥實在太有見地了——不瞞大哥說,我這少林宗師的牌子,也多半是說書的亂編。
我一沒打過倭寇,二沒鬧過監獄。
所謂少林十大高手,也隻是白鶴門自打自鬧而已。
我就是個喜歡功夫的呆子。
”
萬雲龍摟過林山石,笑道:“哈哈,你确實把灑家當大哥了——你剛才接匾的那兩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