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包鄭重地塞到了侯鄉長手裡,弄得侯鄉長癡癡怔怔好一會兒,才苦笑着退了出去。
大山是沉默的,也是永恒的。
山巅上一座座半屺的烽火台,猶如一部立體的史書,時時都在提醒着人們生命的短暫。
然而,大山卻阻擋不住一個個擾人心緒的煩惱消息。
随着兩年歸期的日益臨近,趙廣陵覺得自己的情緒也有點起伏不定,無法自持了。
一開春,區裡來的幹部們就告訴他,原來的區委盧書記提拔當了市委副書記,區長雲躍進開始主持全面工作,極有可能要當書記了。
緊接着,一直翹首以待的雲躍進“沒戲了”,市委決定魏剛當區委書記,還兼着市委常委,已經上報省委,隻等着批複了!再往後,仿佛韓愛國和單龍泉又鬧僵了,魏剛的批複一直下不來,古城區的書記崗位也就一直空下來。
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伴随着灰黯的心緒,他開始學寫毛筆字了。
每天兩張,一動不動地坐着,盡可能心靜神弛,心裡郁結的憤懑與不快也就煙消雲散,連天天給他打掃家的小米都說,趙主任簡直像個哲人了。
一天,韓東新突然打來電話,讓他到露天煤礦走一趟。
為着将來聯營煤礦做準備,他和鄉裡商議,先後從鄉幹部和高中畢業的村民中選派了十幾個人,到露天煤礦跟班學習,也算是人才培訓吧。
韓東新叫他,也許是建礦的事有門兒了,趙廣陵一陣欣喜,立刻領着侯鄉長,坐一輛農用三輪車,一路颠簸趕到了孚美公司總部。
幾年時間,昔日的荒野裡已崛起一片現代化城鎮,高樓林立,街道平整,生活區工礦區規劃合理,走在平展展的大街上,望着兩邊盛開的黃菊花,你會以為來到了某個江南小鎮,那氣勢比古城大多了。
誰知一見面,韓東新劈頭就告訴他們倆,盡管他本人做了很大努力,那個聯建新礦的計劃流産了。
為什麼?
趙廣陵有點傻眼了。
韓東新像洋人那樣攤攤手:怎麼說呢,隻能說這是董事會的決定,而且是不可更改的最後決定。
你不是副總經理嗎?
哎呀老兄,這像是你這經濟學碩士說的話嗎?我這職務隻不過是打工者而已,孚美公司雖然已經劃歸市管了,但是這裡仍然是股份制企業,董事會是最高權力機關,這你不知道?
對不起。
趙廣陵隻好賠着笑臉說:剛才是我說的不好,但是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那麼你總應該告訴我和侯鄉長,究竟什麼理由呢?
直到這時,韓東新才似乎注意到侯鄉長的存在,朝他點點頭說:理由嘛很多,一下子也說不清。
不過經過這一段與你們那幾個的接觸,我的想法也改變了,董事會的決定的确是正确的。
雖然離得這麼近,作為企業我們也希望對地方經濟有所助益。
但是效率原則始終是至高無上的,我們不能平白無故地背一個包袱對不對?這樣一說,我就更感到不理解了,為什麼你就肯定一定是個包袱?趙廣陵依舊窮追不舍。
這是很明白的嘛,韓東新又習慣性地攤攤手,看看你們來的那十幾個人,就找出答案了。
雖然他們文化都不高,對這裡的福利待遇也非常羨慕,但是居然吃不了這裡的苦,幾天下來沒有一個不抱怨的。
我曾和他們交談,願不願意留下來工作,他們竟異口同聲地說,即使回家裡曬太陽,也受不了這份罪……這樣一種素質狀況,你讓我怎麼說呢?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冷靜地想一想,即使我們這個聯營礦建成了,幾年之後難道不會成為一個資不抵債的大負擔?話說到這份兒上,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趙廣陵臉兒灰灰地思忖片刻,正準備起身告辭,韓東新的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聽了一下,表情忽然不自然起來,說聲對不起,快步離開了這裡。
很快到中午了,還不見韓東新的影子,侯鄉長站起來又坐下,看着趙廣陵幾次欲言又止,顯得十分不耐煩。
趙廣陵也有點兒被“晾”的感覺,又不好發作,幹脆走出這間憋悶的辦公室,慢慢在樓道裡轉悠起來。
突然,一夥人從房間裡擁出來,匆匆向樓下走去,趙廣陵趕上前一看,人群中簇擁的正是韓東新,而緊跟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原來是閻麗雯。
自從離了婚,他已經再沒有見過這女人了。
倏然一見,卻依然令人怦然心動。
好像比過去瘦了些,也高了些,清清爽爽更像一枝婷婷的玉蘭花了。
更令趙廣陵驚異的是,經過這麼大的變故,好像在她身上竟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迹,沒有憂郁更沒有痛苦,一邊走一邊和韓東新說笑什麼,兩個人離得那麼近,那種感覺好像很親密的朋友,又好像和朋友關系還不一樣……趙廣陵遲疑一下,正準備躲閃到一旁,這夥人已走到了他面前。
看到趙廣陵,韓東新和閻麗雯顯然也有點發怔。
閻麗雯負氣地看着他,曲線分明的嘴唇緊抿着,隻露出不明朗的一點微笑,有點像嘲弄,又有點像感慨。
趙廣陵也僵硬地點一下頭,正準備轉身離去,韓東新卻把他叫住了:趙主任,你準備去哪裡?
我能去哪裡呢,不是一直在等你嗎?趙廣陵隻能站住,沒好氣地看着他。
怎麼也不和麗雯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