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手,又連着在他胳膊上拍拍: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嘛,有事好好說。
要不,時候不早了,吃了午飯再走?
謝謝,我不餓!
看樣子韓東新這回是真火了,灰塌塌的臉上竟有了怒容,使勁甩開他的手,噔噔地下了樓。
韓東新前腳走,老侯後腳就踏進來,不聲不響坐在沙發上,臉色不陰不陽,不喜不怒,一點兒也看出不他的内心世界來。
對于他這個樣子,齊秦有時很欣賞,有時又覺得有點後怕,總覺得後面還隐着一雙眼睛似的。
老侯不說話,齊秦便也不開口。
兩個人默然對視了好一會兒,老侯似乎終于憋不住了,慢悠悠地開口道:
這事兒咱能扛過去不?
你認為呢?
我的肩膀嫩得很,哪裡扛得動,這主要看您呢。
哼……齊秦微微冷笑着:告訴你,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要扛也是大家扛,你更得先扛一頭……
老侯似乎有點發慌,立刻打斷他的話:齊書記,我不是那意思……
齊秦也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提高聲音說:你的意思我清楚,我的意思你也清楚,咱們倆之間,用不着架橋,直來直去好啦。
你也清楚,我和市委和全書記是什麼關系,和他是什麼關系。
别以為單書記倒了台,他們韓家就得勢了,差得遠呢,韓家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所以,也不是你扛我扛,而是全書記扛,你想想,憑他,能扛得過全書記?
那是、那是……
老侯說得極其簡潔,好像連語言也吝啬得不想多說一句。
對于他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齊秦實在反感,又實在毫無辦法,隻好自己唱獨角戲:
當然,我們還是要盡量争取,不要把關系搞僵了,一旦弄到那地步對誰也不好。
中國的事情,還是要和為貴嘛。
韓東新咬住這事兒不放,也無非是利益之争。
在這方面,你可以說是老手了,有的是辦法。
比方說,可先以董事會的名義,給他送一個大紅包。
這事我已經做過了,這家夥軟硬不吃,無論如何都不要。
老侯面露難色。
這你就不懂了。
有些人不收,是因為對你不信任,怕你暗藏着錄音機之類的。
有一個相當級别的領導就曾是這樣,大凡送禮的來了,如果一言不發,放下就走,他就敢要,如果你一旦說話,特别是提到辦什麼什麼之類話題,或者不是單獨一個人,他就死活也不要,甚至還會把你送到紀檢那裡呢……
聽他這樣說,老侯無聲地笑起來,壓低聲音說:此人我知道是誰,隻是不能說。
知道就好,不說更好。
不過……話說到這份兒上,老侯卻依舊滿臉難色:如果這也不行,我可就沒辦法了。
怎麼會沒辦法,這可不像你老侯吧?齊秦這下真不高興了,說話間不由得有點愠怒,下意識地覺得這個老侯似乎在有意“耍”他,這個老奸巨滑的東西!想了想,隻好嚴肅地說:
告訴你,方針不能變,辦法由你去想,你難道還等着我去教你嗎?而且,一個區委書記,一個副區長,居然讨論起這種事情來,豈不太脫離原則了?
好,我懂了……
齊秦一動怒,老侯立刻不敢再吱聲,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望着他鳗魚般細而長的背影,齊秦長長地舒了口氣。
在齊秦的堅決過問下,白老頭也就是白守仁的上訪問題很快就解決了。
事情過去了許多年,原來經辦此案的政法幹部有的調走了,有的退休了,也有的早離開了政法戰線,所以案件的複查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
等到真相大白,齊秦也有點傻眼了。
原來在當年“嚴打”的時候,他兒子白德全和涉案的幾個人都是朋友,案發時白德全又在現場,所以就被公安幹警稀裡糊塗抓了回來。
真想不到,一個拖了十幾年的老大難信訪案件,竟在不經意間就解決了。
在欣喜之餘,齊秦立刻囑咐有關部門,把調查取證過程以及這些年來曆屆領導的批示、處理情況全部寫出來,向市委打了一個正式報告。
他又專程趕到市委、市政府,向全書記和各位領導專門做了一次彙報。
一群報刊記者也及時趕到,從各個角度采寫報道,連續在大報小報登出一系列文章……在齊秦的一再提示下,全世昌也以敏感的政治嗅覺立刻看到了這一事件後面所隐藏的深刻意義,立刻在全市召開了規模空前的信訪工作會議,并提出了一個極其響亮的口号,叫做“帶着感情抓工作,帶着案件下基層”,受到與會幹部的一緻好評。
不幾天時間,這個響亮的口号又迅速傳播到省城,出現在某位重要領導口中,出現在省委、省政府的許多正式文件和工作簡報中。
一時間,許多幹部一講現狀總是引用這兩句話,似乎不說這兩句話,就有點兒跟不上形勢的味道了。
在古城區,齊秦也先後召開會議,對查案有功人員進行了大規模的表彰獎勵,對這件事的意義進行了反複闡述。
本着貫徹全書記那兩句話的精神,齊秦又提出了一個更加重要也更具深遠意義的問題,這就是要以此加深對黨員幹部的思想政治教育,并在全區實施“百、千、萬黨建龍頭工程”,以推動全區整體工作,創建全省一流的新古城。
所謂“百、千、萬”,就是要抽調一百名科以上負責幹部,深入到一千個村莊農戶,聯系一萬個貧困人口。
這個口号一經提出,又在全市引起很大反響,連全世昌書記也多次在大會上講,古城區的“百、千、萬工程”是個創舉,有很強的操作性和借鑒意義,并要求趙廣陵等一杆子機關幹部下鄉調查,形成一個有分量的調查報告。
後來,趙廣陵推說雲迪有病不能去,隻好由常中仁帶隊下鄉。
常中仁自己也懶得動筆,幹脆給齊秦打個電話,由古城區寫了個調查報告送回來,他又在上面改了一氣,整整齊齊打印出來分送各位領導。
後來,這份材料幾經周折,竟然送到了更高一級的某個部門,剛好這個部門又在開展一個普遍性的活動,覺得很有借鑒意義,主要領導在上面親自批了一段話……這下可了不得,齊秦一下就成了名人,古城上下已到處流傳着,齊秦很快就要調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工作去了。
就在這種轟轟烈烈的工作間隙,齊秦帶着平反文件和一大筆行政賠償金,率領公、檢、法、信訪等部門的負責人,親自到村裡找這位白守仁白老頭去了。
這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一直走了整整一上午,才遠遠地看到了村邊矮牆下一群一夥的人們,還聽到了低沉的鼓樂聲。
是不是村裡在過古會?等走到村邊,齊秦領着一夥幹部下了車,才看到村口的大槐樹下搭着一個小布篷,上面懸挂着白對聯,篷子裡赫然擺着一隻血紅的棺材,幾個吹鼓手正有闆有眼地吹奏着古老的“大得勝”民樂。
齊秦擠過去一看,對聯是這樣寫的: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橫批:駕鶴西遊。
再看棺木前立的牌位,卻是“故顯考白公諱守仁之靈位”。
這時,一個一身孝衣的人突然向他走來,恍惚之間,簡直就是白老頭本人。
等走到跟前,這個人忽然開口說:
你……是不是齊書記?
你認識我?
不,看電視看的,我叫白德全,死了的這是我爹。
你送我爹的那套衣服,我爹這回可是要一直穿下去了。
噢……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表現好,減刑,已經好幾年了。
原來這樣……齊秦呆呆地看着這個農村後生,再也說不出話來。
韓東新本無意官場,現在卻愈來愈感到,即使不為自己,也必須在官場上好好拼搏一下了。
離開那家大型露天煤礦,來當這個費力不讨好的市經委主任,完全是受了全世昌的感召。
如果不是全世昌提出要搞經濟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