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縣政府為他舉行歡送會的晚宴上,正在觥籌交錯的時候,一個彪形大漢突然出現了,進門便大叫一聲:“天不怕來也!”聲音和身子是同時進來的。
因為提前自報家門,大家都知道是“大明第一惡人”來了。
在座的領導突然一怔,感到非常意外,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賀建軍看了看古長書,似乎在提醒他小心。
古長書早就認識“天不怕”其人,馬上意識到是來找他算帳的。
古長書說:“你找我嗎?”
天不怕長得牛高馬大,相貌兇惡,天生一種霸道氣質,虎虎生威。
他一副傲視群雄的模樣,連其他領導看都不看,隻是盯着古長書的眼睛,咬着牙齒說:“找你。
”
古長書對服務員說:“來客了,加把椅子!”
天不怕摸了摸亂草一般的串臉胡,露出了幾顆發黑的大門牙,和氣地笑了笑,說:“古縣長,不要誤會,我不是來跟你拼命的,聽說你要走了,是來給你送行的。
今天我一定要敬你一杯酒。
”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
古長書說:“那我先謝了。
”
服務員加了一把椅子和一雙筷子,天不怕瞅瞅後面,沒有坐。
隻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茅台,再掏出兩個杯子,很熟練地打開酒瓶,斟了兩杯滿酒,端起一杯遞給古長書,說:“古縣長,全縣都知道我是個惡人。
敢打人,敢罵人,甚至敢殺人——那幾天我就恨不得殺死你的。
可仔細想想,你跟我無怨無仇,你也是為大家好啊!我祖祖輩輩都在縣城,什麼都見過了。
我為什麼成為惡人,是因為社會是這樣,你不惡,你就沒有立足之地。
這是社會逼成這樣的。
我再惡,我再壞,我再貪圖私利,可我有一點是不會變的——我熱愛縣城,希望我們的縣城越來越好。
你能冒險清理違章建築,把十多年來的遺留問題解決好,我從内心佩服你。
請你相信,惡人也有善良的時候,有心軟的時候,也有服理服人服法的時候。
”說到這裡,“天不怕”的眼睛都紅了,他恭敬地把杯子舉起來,說:“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酒敬你!你一定要喝了!你先喝。
”
古長書有些翀動,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這杯酒的意義太大了,超過了以前喝過的許多酒,它的份量舉足輕重。
天不怕在他心目的形象一直是惡劣而醜陋的,而今卻看到了一顆渾濁之後純淨得透明的心,看到了一種不容置疑的真誠和純樸。
古長書說:“謝謝你的理解。
”随之一口喝了,差點嗆了嗓子。
天不怕又給古長書斟了一杯,恭恭敬敬遞過去,說:“這杯我們同飲。
碰了!”
天不怕也不怠慢其他領導,從賀建軍開始,一一對敬過去。
一瓶茅台喝完,最後跟古長書握手道别,揮手向大家打了一個很土匪的手勢,潇灑地轉身出門了。
接下來該賀建軍借題發揮了。
作為縣委書記,“天不怕”此舉對他是深有觸動的。
賀建軍沉默良久,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各位領導,這位天不怕表面是來給古長書敬酒的,其實是來給我們上課的呀!他的這種轉變說明什麼呢?他自己已經說了,惡人也有善良的時候,有心軟的時候,也有服理服人的時候。
還說明,我們的政府隻要真正為老百姓着想,如果為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而傷害了極少數人的利益,人們總有一天他們是能夠理解的。
”
周縣長連忙附和道:“賀書記說得很對,這次清理違章建築,也給我們以後處理一些老大難問題提供了寶貴經驗。
我們需要進一步總結,促進工作。
”
周縣長坐在那裡一直是很開心的。
古長書調走了,對他是個利好的消息。
古長書一走,便不存在功高壓主的事了。
周縣長沒有了壓力,也沒有了壓抑感和自卑感,縣長的權威不會受到同僚的挑戰與威脅,也不會因為比較之下顯出自己的低能,他在心理上就輕松多了。
從這個意義上講,他祝賀古長書的調動是真心實意的。
周縣長接過賀建軍的先前話說:“我們古縣長可是恰恰相反,他是身體從來不胖,心胸一直不小;權力越來越大,威望越來越高。
”
古長書聽出來,周縣長說的不是心裡話,也不是奉承話,而是不陰不陽的話,聽着不舒服。
古長書呵呵一笑,說:“周縣長過獎了。
過獎就要罰酒。
”
于是,兩人都笑容可掬地舉杯碰了,各自一飲而盡。
那模樣,好象兩人是幾百年的好朋友了,但心裡都明白想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