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毛巾和礦泉水塞進帆布包。
然而帆布包也好、鞋也好、遊泳衣也好,都剩在房間裡,消失的隻有在附近雜貨店買的廉價涼鞋和我借給的薄綢睡衣。
就算是去附近散一會兒步,那副打扮也是不宜在外久留的,是吧?
“那天下午我一直在外面到處找她。
在房子附近轉來轉去,海邊去了一趟,鎮裡也去了,在街上來回走動,又回家看,但哪裡也沒有堇的蹤影。
天漸漸黑下來,到了夜晚。
和昨晚不同,風很大,濤聲持續了一夜。
這天夜裡再小的動靜都能使我醒來。
門沒上鎖,天亮堇也沒回來。
她的床仍是我拾掇過的樣子。
于是我跑到了港口附近的當地警察署。
”
“警官中有人能講一口流利英語,我說了情況,告訴他一起來的女伴失蹤了,兩晚上沒回來。
但對方沒當一回事,說‘貴友很快會回來的’。
常有的事。
這地方人們嬉鬧成風,又是夏天,又都年輕。
第二天再去的時候,這回他們比第一天多少認真些了,但還是懶得出動。
于是我給雅典的日本領事館打電話說了情況,所幸對方人很熱情,他用希臘語對警察署長強調了什麼,警察這才真正開始搜查。
“可是找不到線索。
警察在港口和我們住處附近問詢了一番,但沒有人見過堇。
渡輪的船長和售票處的人也說記憶中這幾天沒有年輕日本女子乘船。
如此看來,堇應該還在島上才是。
何況她身上連買渡輪票的錢都沒帶。
再說在這個狹小的島上,一個年輕日本女子一身睡衣走來走去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也有可能在海裡遊泳時溺水了。
警察找到一直在山那邊遊泳的德國中年夫婦打聽,那對夫婦說無論海上還是來回路上都沒見到日本女性。
警察保證全力搜查,實際上我想也出了不少力氣。
但還是一無所獲,時間白白過去了。
”
敏深深籲了口氣,雙手掩住下半邊臉。
“隻好往東京打電話請你前來,因為已經到了我一個人完全無能為力的地步。
”
我想象堇一個人在荒山野嶺中走來蹿去的身影——一身薄薄的絲綢睡衣,一雙沙灘涼鞋。
“睡衣什麼顔色?”我問。
“睡衣顔色?”敏神情詫異地反問。
“就是堇失蹤時穿的那件睡衣。
”
“是啊,什麼顔色來着?想不起來。
在米蘭買的,一次也沒上身。
什麼顔色來着?淺色,淺綠色,非常輕,兜也沒帶。
”
我說:“請再給雅典的領事館打一次電話,讓那邊派一個人來島,無論如何。
同時請領事館跟堇的父母取得聯系。
知道你心裡有負擔,但總不能瞞下去吧?”
敏微微點頭。
“如你所知,堇多少有點極端,做事有時超出常軌,不過不至于瞞着你四天夜不歸宿,”我說,“在這個意義上她算是地道的。
所以,堇四天都沒回來,是有其沒回來的緣由的。
什麼緣由自是不清楚,想必非同一般。
也許走路掉進井裡,在井裡等人搭救。
或者硬給人拉走殺了埋起來也未可知,畢竟年輕女子穿一件睡衣深更半夜在山裡走,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總之必須盡快想辦法。
但今天還是先睡覺吧,明天恐怕又是漫長的一天。
”
“堇她,我是說……不能設想在哪裡自殺吧?”
我說:“自殺的可能性當然不能說完全沒有。
不過假如堇決心自殺,該有留言才是,而不會這樣一走了之給你添麻煩。
何況她喜歡你,會考慮到剩下來的你的心情和處境的。
”敏抱着雙臂注視了一會我的臉:“真的那麼認為?”
我點點頭:“沒錯。
性格如此。
”
“謝謝,這是我最想聽到的。
”
敏把我領到堇的房間。
房間了無裝飾,四四方方,恰如巨大的骰子。
一張小木床,一張寫字桌,一把椅子,一個小立櫃帶一個裝零碎物品的抽屜。
桌腿下放一個中号紅旅行箱。
正面窗口對着山。
桌上放着蘋果牌便攜式電腦。
“她的東西收拾了,以便你能睡得着。
”
剩下我一個人,突然困得不行。
時間已近十二點,我脫衣鑽進被窩,卻又難以入睡,心想直到前幾天堇還在這床上睡來着。
而且長途旅行的亢奮還如尾音一樣留在體内。
在這硬闆床上,我競陷入了錯覺,恍若自己仍在移行途中。
我在被窩裡回想敏那番長話,試圖将要點整理排序。
但腦袋運轉不靈,無法系統考慮問題。
算了,明天再說吧。
接着,我蓦地想到堇的舌頭進入敏口中的情景。
這也明天再說好了。
遺憾的是并無什麼根據表明明天會好于今天。
但不管怎樣,今天再想也全然無濟于事。
我閉上眼睛,很快沉入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