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國至今還存留好幾座雄偉的城門。
過去中國人是怎樣建造城門的你可知道?”
“不知道。
”堇說。
“人們把闆車拉到古戰場上去,盡量收集散在或埋在那裡的白骨。
由于曆史悠久,找古戰場沒有困難。
接下去就在城的入口處修建嵌入那些白骨的非常高大的城門——他們希望通過祭奠亡靈而由死去的将士守護自己的城市。
但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門建成之後,還要領來幾隻活狗,用短劍切開喉嚨,把熱乎乎的狗血潑在門上。
于是幹枯的白骨同新血混在一起,賦予古老的亡魂以無邊法力。
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
堇默默地等待着下文。
“寫小說也與此相似。
無論收集多少白骨、建造多麼壯觀的城門,僅僅這樣小說也是活不起來的。
在某種意義上,故事這東西并非世上的東西。
真正的故事需要經受聯結此側與彼側的法術的洗禮。
”
“就是說,我也要從哪裡找來一隻屬于自己的狗才行,是吧?”
我點點頭。
“而且必須噴以熱血?”
“或許。
”
堇咬着嘴唇思索了半天。
又有幾顆可憐的石子給她投進池去。
“可能的話,不想殺害動物。
”
“當然是一種比喻,”我說,“不是真要殺狗。
”
我們一如往常地坐在井頭公園的長椅上。
是堇最中意的長椅。
池水在我們前面鋪陳開去。
無風。
落在水面的樹葉仿佛緊緊貼在那裡似的浮着不動。
稍離開些的地方有人升起篝火。
空氣中夾雜着開始走向後聲的秋的氣息。
遠方的聲響聽起來分外悅耳。
“你需要的恐怕是時間與體驗,我是這麼看的。
”
“時間與體驗。
”說着,堇擡頭望天。
“時間就這樣飛快地過去。
體驗?别提什麼體驗!不是我自命清高,我連性欲都沒有。
而沒有性欲的作家到底又能體驗什麼呢?豈非跟沒有食欲的廚師一回事?”
“關于你性欲的走向,我不好說什麼,”我說,“很可能僅僅是藏在哪裡罷了。
或者出遠門旅行流連忘返了也未可知。
不過墜入戀情可是沒有道理好講的。
它也許突然平地蹿出來一把将你抓住,甚至就在明天。
”
堇把視線從天空收回,落到我臉上:“像平原上的龍卷風?”
“也可以這樣說。
”
她想象了一會兒平原上的龍卷風。
“那平原上的龍卷風,你可實際見過?”
“沒有。
”我說。
在武藏野根本見不到真正的龍卷風(該慶幸才是)。
此後大約過了半年,一天,正如我所預言的,她墜入了平原龍卷風一般無可抑勒的戀情之中——同年長十七歲的已婚女性,同“斯普特尼克戀人”。
敏和堇在婚宴上坐在一起時,按世人通常的做法,兩人首先相互報了姓名。
堇厭惡“堇”這個自家名字,可能的話不想告訴任何人,但對方既然問起,禮節上不能避而不答。
據父親說,名字是去世的母親選定的。
母親頂頂喜歡莫紮特那首叫《紫羅蘭》的歌曲,很早就已打定主意:自己有女兒就叫這個名字。
客廳唱片架上有《莫紮特聲樂集》(肯定是母親聽的),小時候堇就把有些重量的密紋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唱機上,翻來覆去地聽那首名稱叫《紫羅蘭》的歌曲。
伊麗莎白·施瓦茨科普芙的歌,沃爾持·季塞金的鋼琴伴奏。
歌的内容聽不懂。
不過從那悠揚舒緩的旋律聽來,想必唱的是開滿原野的紫羅蘭的嬌美。
堇想象着那片風景,為之一往情深。
但上初中時在學校圖書館發現了那首歌詞的日文翻譯,堇很受打擊:原來歌的内容是說曠野上開的一朵楚楚動人的紫羅蘭給一個粗心大意的牧羊女一腳踩得扁扁的,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踩的是花。
據說取自歌德的詩。
其中沒有獲救的希望,連啟示性都談不上。
“母親何苦非用這麼凄慘的歌名給我當名字不可呢?”堇苦着臉說。
敏對齊膝上餐巾的四角,嘴角挂着中立性的微笑看着堇。
她有一對顔色極深的眸子,多種色調交融互彙,卻不見渾濁、不見陰翳。
“旋律你覺得是美的吧?”
“啊,旋律本身是美的,我想。
”
“我嘛,隻要音樂美,大緻就滿足了。
畢竟在這世上隻挑好的、美的來拿是不大可能的。
您的母親喜愛那首曲子,以緻沒把歌詞之類放在心上。
再說,你老是那麼一副表情,可要很快爬上皺紋掉不下去喽!”
堇這才好歹撤下了苦相。
“或許是那樣的。
隻是我很失望。
是吧?這名字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有形物,當然我是說如果不算我本人的話。
”
“反正堇這個名字不是挺好的麼?我喜歡喲!”如此說罷,敏微微偏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