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他活着,很放松,刀槍不入。
撞擊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的腦袋像投彈器一樣甩了出去,撞到擋風玻璃上。
反光鏡的碎片飛濺開來,留下的鏡柄像挂鈎一樣劃破了尼曼的太陽穴。
他挺起胸嗷叫着,雙手抱在頭上。
他感覺到車子忽而向左滑,忽而向右滑,一直打轉……鮮血掩住了他大半張臉。
又一陣颠簸,雨水突然猛烈鞭打在臉上。
無盡清冽的夜晚。
一陣沉默。
黑暗。
過了幾秒。
當尼曼睜開眼睛,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空、閃電,颠倒了。
他在飛,一個人,在風中,在雨裡。
車撞上欄杆後,他被抛了出去,從橋上彈射到半空中。
他正在下落,慢慢地、安靜地。
他舒緩地舞着手臂,蹬着雙腿。
他甚至荒唐地自問,死亡的最後時刻是不是這樣的感覺。
迸發的疼痛即刻給了他答案。
雨水針刺的鞭打,嘎吱作響的樹枝,還有他爆發出上千處疼痛的肉體,穿過雲杉樹、落葉松……幾乎同時,他受了兩次撞擊。
他經過樹木茂盛枝葉的緩沖後,與地面接觸。
然後是慘重的爆裂聲和猛烈的撞擊,好像一個巨大的蓋子一下壓在他身上。
那一瞬間,混亂矛盾的感覺都爆發了出來。
下巴的冰冷、水汽、雨水、石頭和黑暗的灼熱。
過了一會兒。
一片寂靜。
尼曼睜開眼。
眼睑後,迎接他的是另外的眼睑——黑夜的、森林的眼睑。
漸漸地,好像經曆過一番死亡的激浪,他恢複了意識。
他慢慢在腦海裡得出一個結論:活着,他還活着。
他搜集着記憶的碎片,想要搞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穿過樹木跌落下來。
幸運的是,掉進了橋墩底一個充滿積水的排水溝裡。
同時,沿着同一軌迹,他的車子從橋上翻下來,摔扁了,就像一個巨大的坦克,掉在他正上方。
但沒有壓到他,車子的底盤因為太大卡在了水溝邊緣。
奇迹。
尼曼閉上眼睛。
數不清的傷口折磨着他的身體,但是一種更加灼痛的感覺——像火在流動——在他右邊太陽穴上跳動。
警長猜想反光鏡的殘柄深深劃破了他耳朵上的皮肉。
但同時,他感覺自己身體其他部位并未受傷。
他下巴抵着胸口,看見上面車子冒煙的殘骸。
他被困在滾燙的破鐵皮形成的頂闆下,像是被困在了一具棺材裡。
他把頭向右扭,再向左扭,然後發現一塊保險杠碎鐵片把他卡在了溝底。
絕望中,警長努力地在排水溝裡做橫向移動。
遍及全身的疼痛此時反而對他有利了。
它們互相抵消,使他的肉體陷入一種疼痛的麻木中。
他終于從保險杠下鑽了出來。
手臂被解放後,他立刻将手按在太陽穴上。
濃稠的血液從他裂開的皮肉裡流了出來,在他腫痛的手指間流過。
他痛苦地呻吟着,覺得自己的嘴像被膠粘住了,結果吐了點燃油出來,眼裡噙滿淚水。
他想站起來,一隻手撐在水溝邊緣,卻又滑坐到地上。
然而,透過他虛弱的意識,另一個想法又折磨着他。
兇手會回來的,回來了結他。
他抓住車身,努力站了起來,用力打開了凹凸不平的後車廂蓋,抓出獵槍,還有一把散落在裡面的子彈。
他把槍夾在左臂下——左手還捂着傷口——用右手填滿了彈膛。
他是摸索着做這一系列操作的,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他丢了眼鏡,而夜晚又是那麼黑。
警長的臉被血迹和污泥弄得髒兮兮的,身體痛得發抖。
他轉過身,握着槍揮舞着。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
他突然覺得眩暈,沿着車身癱滑下去,然後又摔進了排水溝裡。
這次,他感覺到冰水的噬咬,清醒了。
現在他抵着水泥壁漂旋着,漂向一條河。
那個人為什麼不來殺我呢?
他把槍緊貼胸口,任憑自己漂向更廣闊的河流,好像通往死亡之河的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