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得地說,六千能頂啥用,賈敏仲裁道,算了吧,他要不想法花,帶多了也沒用。
你出去看情況,啥時覺得需要錢了,給家裡撥個電話就成,郭偉就數出六千元放進手提包,郭明瑞提了就走。
看得出,他已是很不耐煩了。
一上車,司機小胡問:“郭書記,朝哪開?”
郭明瑞說:“東。
”
小胡嘻嘻一笑:“明白了。
郭書記一向是指南打北,聲東擊西。
一定是繞到西吉一帶避難了。
”
郭明瑞心想,賈敏戲稱我的“走為上計”是避難,小胡也戲稱避難,也不知他們是誰向誰學的。
就明知故問:
“你說的避難是指啥呢?”
小胡說:“眼下人們正跑外貿局長,你用下鄉擺脫麻煩。
不是?”
郭明瑞笑笑說:“小胡你可是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你說說,難道我就隻有被動逃跑?”
小胡說:“噢!那……今天是去哪裡?”
郭明瑞說:“上市裡,南州。
”
打這以後郭明瑞再沒說話,坐在前座的郭惠同司機小胡說些他們感興趣的話,後來,小胡開了車上的單放機,郭惠就跟着歌手們輕輕唱起來。
郭明瑞獨自陷入沉思。
坐車出門,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我郭明瑞也跑開了!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人們将會怎樣想呢?要是擱到以前——不,就是擱到昨天的這個時間,自己也不會想到會有此舉,硬是讓家人和親戚推到這條路上來的。
看來,什麼事隻要形成風氣,形成潮流,不管它對不對,也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總會不由自主地被卷進去的,這是不可思議的,也是可怕的。
接下來,他就細細回味昨晚的事情。
他下班回家,妻子賈敏抿嘴微笑,不時地瞧瞧他。
他們夫妻感情極深,平時有人在場時,賈敏用眼睛傳情是常有的事。
但今天他都感到有點特别。
到了開飯時,他才知道,妻子要舉行家宴。
兒子、兒媳、女兒都回來了,賈敏的弟弟妹妹也準時到達。
七碗八碟,雞鴨魚蝦,飯菜擺了一桌,人坐了一圈。
一開始喝酒,意圖就明白了。
兒子首先舉杯,敬酒詞是一番非常溫和的規勸:爸你的年齡已到邊沿,市裡的領導班子又有了空缺,千萬不能再坐失良機了,我敬爸爸這杯酒時,也順便進爸爸幾句子女們想說的話,希望爸爸立即行動,趕上這最後一班車。
賈敏的弟弟妹妹也不是來白吃飯的,那弟弟說,姐夫你該明白,現在已經不是坐等上面提拔的時代了,你得主動跑,跑和不跑大不一樣。
搞政治就得當仁不讓。
因為位子有限,你不占,别人就占,好官占了,無德無才的人就上不去,這對黨對老百姓有啥不好?包公要是一輩子隻做個小縣令,他就辦不了那麼多為老百姓伸冤懲惡的好事,望姐夫三思。
小姨子的話直率,姐夫别以為我們勸你是出于什麼個人目的。
你不為親戚辦事是有了名的。
我們也不圖你辦啥事,隻是為你抱不平,也為咱大夥争口氣。
你上去了即便不認我們,我們也無怨,我會對孩子說,你姨夫是個好官,他忙,咱别打擾他。
嬌慣的小女兒郭惠的話比她姨姨更沖,霍地站起說,不瞞你說,爸爸,今天我們可要衆炮齊轟,不轟你不會清醒;人家說,全市所屬的九個縣、區委書記中,隻有兩人不跑官,一個是南郊區的劉書記,一個是北縣的郭書記,稱作南劉北郭,你聽了大概覺得高尚,可我們聽了,都有點不好意思。
你的觀念還停留在五六十年代,這早已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了。
妻子賈敏平時本來不喝酒,也跟他連碰兩杯說,頭杯酒叫清醒酒,希望你頭腦清醒,觀念轉變;
二杯酒叫勇氣酒,喝了這杯酒,渾身是膽雄赳赳。
一個縣委書記,他可以頂住工作中的諸多困難,卻難以頂住這種家庭壓力。
加之喝了幾杯酒,他就動了感情,向大家表了态:不為别的,就為了你們這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我也為你們跑它一回。
賈敏很是高興,就給他安排行動路線:你先上市裡,盡管決定權不在市裡,可書記、市長的意見還是頂用的。
接着就到省裡,那組織部長曾是和你一樣樣的縣委書記,以前你們也很熟,他提上去了,總不會不認你吧?王副省長在咱縣包點一年,來過好幾次,他不是對你很賞識嗎?
你找他也不會反感。
還有那位寫字畫畫的藝術家,他下來你陪了三四天,也可以找他幫幫忙。
别以為這種人手中無權,可省委書記、省長都向他求字求畫,他是通天人物。
省裡跑完,最好能再上北京跑跑。
你不是說,中央部門也有認識的人?若能給省裡領導寫個條,打個電話,把握就更大了……
對于昨晚的回想止于堵車。
前面出了啥事鬧不清,隻好停下等着。
這時郭惠從許多磁帶中終于找到了《潇灑走一回》,并擱進去放出來,她也跟着唱,同時笑着回頭望父親。
郭明瑞知道女兒這回頭一笑的含義。
他聽着女兒唱,覺得很不是滋味,身子向後一仰,心裡想,人們都說全市六縣三區的書記隻有南劉北郭不跑官,可眼下南劉已退下去了,北郭也跑開了,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