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念念不忘魏晉時儒學的第一次崩潰時,卻忽略了它在中唐時期于佛教文化壓力下的第二次坍塌;或者說,自魏晉以來,至于唐朝,儒學的元氣就一直沒恢複過來。
而韓愈一生的所為,就是力求叫儒學重新回到正統的地位。
唐以儒、佛、道三教立國,在韓愈看來是荒唐的。
在唐朝的另一部筆記《唐國史補》中記載了一則往事,說韓愈晚年登華山絕頂,險途難返,發狂而痛哭。
這何止是為前路?當如魏晉之阮籍,遇窮途而落淚,哭的是一種大的人生。
韓愈華山之哭,更包含着對本土思想傳統遭遇的揪心和悲傷。
事情還沒完。
現在,我們重新回到長慶四年的長安靖安裡韓府。
當然不是去尋找什麼威粹骨蕝國,而是說,這樣一位維護儒學道統的先生死去了,死因卻引起後世議論。
五代十國時的陶谷著有《清異錄》,裡面記載了這樣一則消息:“昌黎公愈晚年頗親脂粉,服食用硫磺末攪粥飯啖雞男,不使交,千日烹庖,名‘火靈庫’。
公間日進一隻焉,始亦見功,終緻命絕。
”說的是,韓愈晚年好女色,為強壯身體,吃一種叫“火靈庫”的東西。
“火靈庫”是什麼?喂公雞拌有硫磺末兒的粥,吃後又不叫其與母雞交配,以此養到千日,再将這公雞烹蒸,效果一如春藥。
按記載,韓愈大人隔一天吃一隻這樣的公雞。
韓愈死後,白居易寫了首詩,名《思舊》:“閑日一思舊,舊遊如目前。
再思今何在?零落歸下泉。
退之服硫磺,一病迄不愈。
微之煉秋石,未老身溘然。
杜子得丹訣,終日斷腥膻。
崔君誇藥力,經冬不衣綿。
或疾或暴夭,悉不過中年。
惟餘不服食,老命反延遲……”信佛教的白居易最終活了七十五歲,而反佛的韓愈五十七歲即逝,雖然也不算短命,但畢竟死因不甚光彩,尤其對他這樣一個以恢複儒學道統自居的人來說。
後來,宋明理學建設者将韓愈視為他們的先驅,所以極力反對《清異錄》和《思舊》詩裡的說法,認為韓愈是一貫反對服食丹藥的,在很多文章中有證明,《清異錄》裡的說法是造謠,而《思舊》裡的“退之”并不是韓愈。
在當時,還有一個叫衛中立的人,是當時的禦史中丞衛晏之子,同樣字退之。
而且按記載,此人死于丹藥。
又認為,韓愈和白居易雖都為大家,但二人關系一般,甚至還不怎麼好,一個反佛,一個尊佛,文學追求上也不一樣,彼此相輕,所以白居易在詩中不會提到韓愈。
持這樣觀點的人很是激動,因為他們無法接受一個儒學鬥士死于春藥。
但很多時候,人生是矛盾,也是殘酷的,《清異錄》中的說法也許是真的呢。
因為,撰者離韓愈生活的時代不遠,且該書的性質又非杜撰,而是一本記叙唐朝生活的實錄。
白居易詩《思舊》裡的“退之”也基本上可以斷定是韓愈。
況且,大人物的另一面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因為生活本身有着來自原始人性的最簡單的誘惑。
而且,晚年的韓愈身心疲倦,古文運動和反佛主張都遭失敗,從南方返回長安後,不再鋒芒畢露,戰鬥精神漸漸退去,而寄情深宅,也未嘗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