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佛經,經一千年湖水浸泡,纏在卷軸上的紙張早已爛盡,徒留下這一堆爛木頭仍在訴說一千年前那場席卷中亞、西亞、南亞的佛教悲劇。
看着眼前的一切,秦昀感到無盡惋惜,他甚至想哭,時間湮滅了曆史,湮滅了燦爛的文化,也湮滅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現在又将湮滅他和劉虎的生命。
他疲倦地躺下去,喃喃地說:“在船上時,你曾問我怎麼吸引女生,現在你還想知道嗎?”
劉虎也躺下來,“想!”秦昀的話題讓他暫時消除了死亡的恐懼。
“其實我也不知道。
”秦昀辛酸地說,“在地面,像我這樣的,沒錢沒才沒地位沒房沒車,根本沒有女生正眼看我……”
“在地底,你有小白。
”劉虎打斷他。
秦昀苦笑:“小白根本不是塵世中的人。
”
“什麼?”劉虎撐起上半身,吃驚地問,“你是說她不是人,是——鬼?”
秦昀無奈地笑出聲來,但笑容突然僵硬,他的眼睛越張越大,恐懼如同一片陰影迅速籠罩住了整張臉,仿佛此刻,一把尖刀正慢慢刺進他的脖子。
劉虎不安地轉過頭去,他驚恐地看見半張人臉正貼在圖書館大門門框上,死魚眼放射出詭異的亮光,頭頂濃密的長發正随着水波輕輕飄蕩。
這時,圖書館裡又傳出一聲沉悶的“嘭”聲,人臉突然沖出石門,向潛水器撲來。
秦昀和劉虎吓得大叫,他們看到人臉的主人是一個身披黑袍的女人,跟他們第一次下潛時見到的女人一模一樣。
她有一張巨大的嘴巴,紅唇大口裡沒有牙齒和舌頭,卻有一個十分光滑,讓人惡心的東西。
女人有纖長的脖子和細長的身材,袖子和褲管都長過手腳,在水中飄蕩,像是莫高窟壁畫上的長袖女妖。
她沒有攻擊潛水器,而是迅速越過它,消失在黑暗中。
劉虎張開的大口終于合上後,失聲大叫起來:“鬼!鬼!看到沒有,有鬼!”
秦昀用力按壓住“嘭嘭”狂跳的胸口,也惶恐不安地說:“原來世間真有鬼?你有沒有感覺到,當她遊過潛水器時有一股清涼的風掃過全身?”
劉虎回想了一下,點頭說:“好像有,會不會——她掠走了我們的靈魂?”
秦昀打了個寒顫,半響,才自我安慰地說:“反正我們也是要死的,假如世間沒有鬼,閉上眼就萬事皆空了,那太可怕了。
有了鬼,我們至少還能做鬼,能繼續遊蕩在人世間,看我們眷戀不舍的人,了卻未了的心願。
”
劉虎卻“嗚嗚”哭了起來:“我當兵兩年,從沒回過家,我想爹娘。
我死了,他們一定會傷心的。
”
秦昀被他哭得心慌意亂,低頭看了看氣壓表,氧氣已堅持不了多久了,死亡幽靈正慢慢從腳底向他的心窩攀爬。
雖然穿了棉衣,秦昀卻感到異常寒冷,在這一刻,他想起了父母,想到了敦煌各個佛窟裡的神奇壁畫,也想到了小白。
小白很奇怪,但也很迷人,她是個啞巴,卻能将内心準确傳遞給秦昀。
秦昀突然明白,所有的束絆,跟生命相比是如此不值一提,當人還能享受生命時,就該遵從自己的内心,大膽去做自己該做,并喜歡做的事情,畢竟生命的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都不應當浪費。
現在,他萬分後悔沒有更直接、更熱切地向小白展露心扉。
秦昀痛苦地蜷縮在艙底,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潛水器突然又動了起來,他被驚醒,往外看,見到紅眼魚去而複返,正推動潛水器在水流中漂遊。
秦昀想,這必是上天贈送給他的最後禮物,但是,他已經沒有心情觀賞他曾夢想奉獻終生的曆史文物。
潛水器在漫無目的漂遊,直到壓鐵索鍊被一個塔尖纏住,才停了下來。
秦昀感到氧氣瓶裡的氧氣越來越少,每吸一口都要費很大的勁。
他明白大限将至,便坐起身,想最後看一眼這個宏偉的地底世界。
纏住索鍊的是一座三層佛塔,佛塔是存放僧侶法體的地方,是他們的墳墓。
這裡佛塔林立,射燈都照不到盡頭,纏住索鍊的佛塔最為高大,塔身的每一層都有四個小門,從小門可以看見塔内景象。
秦昀看見在佛塔第三層角樓的壁龛中雕刻着佛陀在菩提伽耶、王舍城和鹿野苑弘法的故事。
他興奮起來,根據史書記載,這座塔一定是真身舍利弗塔了,也就是舍利弗的墳墓。
它是那爛陀的中心,也是那爛陀精神的源頭,能死在這裡,是多麼的榮耀啊!秦昀丢開吸氧器,在半漂在空中的潛水器中坐直身體,決定安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