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你一定會做到的,可事到如今呢?”
面對诘問,胡客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平視船篷外,望着那霧霭沉沉一闊千裡的江面,微微入神。
如此沉默了好一陣,女子才又張了張嘴唇:“如果我告訴你,你可以不用過‘六斷戒’呢?”
胡客猛地擡起頭來,深沉的眸子裡流露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他忽然間的神采飛揚,反倒讓女子的心一沉。
她感覺自己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說,用發洩的口吻:“你絲毫不關心我這個結發的妻子,是嗎?你都沒有問一問,這段時間我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一提到不用過‘六斷戒’,你立刻就來了精神。
”
“是誰說可以不用過的?”胡客終于開口了。
這是他長時間沉默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女子愈發不悅:“為了你,我不遠千裡,從北直隸一直追到衡州府,你在山東和河南兩次陷入重圍,如果不是我暗中布陣種毒,你怎麼逃得出禦捕門的包圍?那些暗紮子過了八寶洲就要在船上動手,如果不是我把輪船炸了,禦捕門的人又怎麼會警覺?我還把自己打扮得那麼醜,在又髒又臭的牢獄裡做了半天任人差使的獄卒!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卻絲毫不把我放在心上,你……你就隻關心,隻關心……”她越說越氣,到最後氣結于胸,話沒有說出來,卻有一種想大哭一場的沖動。
“到底是誰?是誰告訴你可以不用過的?”
女子鼻酸的感覺,因胡客這一句冰冷的問話,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放棄了。
既然說了等于白說,又何必繼續浪費口舌呢?在又氣又恨又不甘心地瞪了胡客一眼後,她說:“沒有人告訴我,是我随口說出來騙你的。
”
胡客眼睛裡的神采瞬間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你生悶氣,是因為你不想讓我救你。
你受了傷,隻是暫時借禦捕門的力量來抵禦那些暗紮子,等傷一好,禦捕門的那幫蠢人,根本就困不住你。
你根本就不想我來救你,是嗎?”她撅了撅嘴,歎着氣說,“好啦,你别生氣了,這次算我不對,還不行嗎?”見胡客仍沒有反應,她又問,“你是不是還在煩惱‘六斷戒’的事?其實你不必這樣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何必去想這許多?”
“你不懂。
”胡客總算開口了,隻心事重重地說了三個字。
女子默然了。
片刻後,她伸出手去,握住了胡客的掌心:“如果到最後你還是下不了手,大不了我陪你躲到天涯海角,就算兵門毒門的青者一齊找來,我們拼死一搏罷了。
敵他們不過,能夠死在一起,也不枉此生。
”
小船落帆後,泊靠于長江北岸。
船夫掏出了耳中的軟塞,那是女子為防他偷聽,強迫他戴上的。
船夫揉搓着脹痛的耳朵,望着這對年輕男女的身影慢慢走入白茫茫的霧氣中,直至消失不見。
胡客與女子并肩行走在江邊。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女子撿起一顆小小的石子,扔入江水,激起幾圈漣漪,随即便被洶湧的江水卷得無影無蹤。
“去衡州府。
”
“你還要回去?”女子有些詫異。
“他們沒死,我必須要找到他們。
”
女子點點頭,想起刺客道的“六斷戒”,不禁歎了聲氣。
她忽然想,如果自己不是從小無父無母,不是一個孤兒,那自己會不會也像胡客這般,在“六斷戒”的面前,曆經種種糾結和掙紮?
為了營救胡客,女子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她還有待辦的任務在身,不能再陪胡客走下去了。
約定辦完事在長沙府的醉鄉榭會面後,兩人準備告别了。
“這東西,也許你用得着。
”女子把一塊圓形腰牌給了胡客,那是将曹彬關入牢房時,從其身上取走的禦捕門腰牌。
一想象曹彬醒來後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女子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告别之前,女子像忽然記起了什麼似的,叮囑道:“你一個人行事時,務必要小心。
你現在在道上的名氣已經不小,所以尤其要小心那個神出鬼沒的刺客獵人!”女子的神色關切備至,“我聽說兩個月前,連‘藏血’都在山西汾州府被他殺了,我擔心他有一天會找上你。
”
胡客點了點頭。
這個刺客獵人,是最近這些年才橫空冒出來的,專殺刺客道上成名的青者,這些年裡,已有好幾位厲害的青者死在此人的手上。
胡客沒見過這個刺客獵人,不知他長什麼模樣,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見胡客點頭,女子露出了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她心想,他雖然看起來冷漠孤僻不近人情,可是心裡終究能聽進去我的話。
她情不自禁地環繞了兩隻手,将胡客緊緊擁住。
胡客沒有躲避。
他也擡起雙臂,将女子抱入懷中。
不舍的擁抱過後,在雜生着杉木和烏桕的林中,兩人分手了。
分手的一刹那,女子的心裡忽然滿是慌亂。
為什麼見到他時,總覺得他那麼冰冷無情,那麼惹人生厭?而他不在時,卻又總會千方百計地記挂他的好?她不明白,為什麼目睹他的背影遠去,會有一種空空落落的感覺,如有一股冷泉湧至心頭,将一整顆心都打濕浸潤,而後如這林子裡的霧氣一般,漸濃漸郁,萦繞輾轉,難消難散。
站在原地,目送他遠去,直至消失的那一刻。
她心頭一顫,忽然柔腸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