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換日
鴻賓酒樓的宴席結束後,胡客又回到了熟悉的禦捕門京師大獄。接下來的十天,胡客都是在養傷時待過的牢房裡度過的。
他被徹底限制了人身自由。
隻有讓胡客時刻處在眼皮子底下,索克魯才能放心。
對胡客而言,這十天是來之不易的休息時間,然而他卻休息得很不自在。
過去的六年裡,胡客的生活千篇一律,機械地重複馬不停蹄的東西奔波和南北穿梭,日日夜夜繃緊神經,在血與黑暗的世界裡踽踽獨行。
過慣了風馳電掣的生活,忽然間放緩節奏,反倒有些不習慣,以至于分分秒秒,他都覺得是那麼的百無聊賴。
胡客每天所能做的事,就是對着索克魯給的一張皇城布局圖,推想刺殺計劃中的每一步,細想什麼地方可能存在纰漏,什麼地方又可能遭遇危險。
“出刺”的兩年裡,胡客每一次完成任務都如探囊取物,然而在外人看似輕易的刺殺背後,卻是他一次次的苦思冥想和缜密推敲。
世上沒有所謂的天賦異禀,隻有後天不懈的努力和付出,方能換得一番成就,哪怕身為刺客,也逃不出這條法則。
胡客曾刺殺過的最高官員,是總攬一省軍政大權、鎮撫一方的封疆大吏,雖然官居一品,但和慈禧比起來,仍小到不值一提。
所以胡客更要做足準備,把可能遇到的所有情況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設想數遍。
過去的經驗告訴他,隻有準備充分,才能真正做到随機應變。
十天的時間,緩慢似度日如年,但終究還是一分一秒地成為了過去。
端午節終于到來了。
這一天,天還未亮,賀捕頭就打開了牢房的門。
他給胡客帶來了一套奇形怪狀的衣服,讓胡客換上,然後領着胡客走出牢房。
禦捕門的副總捕頭白孜墨,鐵青着臉等候在獄道的盡頭。
三個人走出京師大獄,繞後門小道,出了總領衙門。
刺殺慈禧,是極為機密的事情,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
白孜墨是索克魯的拜把兄弟,也是禦捕門的二把手,賀捕頭則是白孜墨的親傳弟子,是禦捕門的得力幹将,也是禦捕門未來總捕頭的不二人選,這兩人都是索克魯的絕對親信,索克魯放心地将此事交給兩人辦理,至于其他的禦捕,連參與了捉拿荊棘鳥計劃的幾位天地字号禦捕,對此事都毫不知情。
“辦妥後,在金魚胡同會合。
”留下這句話,白孜墨隻身離開。
賀捕頭帶着胡客,朝另一個方向行走,不多久,來到了一家彩妝店外。
彩妝店的老闆尚在夢裡還鄉,便迎來了端午節的開張生意。
按照賀捕頭的要求,老闆仔仔細細地給胡客繪上了又濃又厚的彩妝。
繪好後,對着鏡子一照,滿臉的五顔六色,狀同妖魔鬼怪,連胡客都認不出鏡中的人是自己。
繪完彩妝出來,天色已經微明。
賀捕頭帶着胡客趕到賢良寺外的金魚胡同。
白孜墨還沒有到,于是兩人在轉角處靜候。
沒過多久,白孜墨從南面趕來,沖賀捕頭點了點頭。
日出東方,物影西斜,一切布置已經妥當。
刺殺計劃的第一步,正式開始。
就在胡客、賀捕頭和白孜墨守候在金魚胡同裡時,東街客棧裡的田景池,正在諸多繁瑣的準備工作中忙得焦頭爛額。
他忙着清點桃木劍、生火粉、凝煙香、請魂銅鈴、柳葉八仙桌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法事器具,忙着指導四個仙舞者的彩妝和換裝,忙着指揮鑼鼓隊和炮仗隊列隊演練…… 在紫禁城内開壇做法,對田景池而言,無疑是無上的榮耀。
盡管崔玉貴一再叮囑,此行要低調行事,但田景池表面上答應,背地裡卻不打算這麼做。
放眼天下,有多少凡夫俗子終其一生,能進得一回紫禁城?如此難得的機會,田景池自然不想敷衍了事。
既然要去,就不能寒碜,反而要隆重響亮,最好是弄得風風火火,滿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朝陽慢慢爬上天際時,田景池凝視東方,深深吸了一口氣。
“出發!”他大聲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一行二十餘人,走出東街客棧,響鑼打鼓,一街一炮仗,極盡招搖之态,浩浩蕩蕩地開往皇城的東安門。
沿途有零星的日出而作者,站在街邊圍觀這難得一見的熱鬧。
幾家四合院中奔出好些個還未梳洗的半大小童,追在隊伍的後面,嘻嘻哈哈地跳着腳,不停地拍手亂叫。
田景池坐在一頂露天大轎上,一身玄色道袍,手握太乙拂塵,背披桃木赤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一路上,他正襟危坐,目視前方,然而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地瞟向四周,但凡見到路人豔羨的神色,就不自禁地飄飄然起來,心想天底下有幾個道士能像自己這般風光?這一輩子,總算沒有白活! 田景池一直保持着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心态,直到行至離東安門隻剩下兩條街的金魚胡同三岔口。
一支穿着打扮毫不遜色的鑼鼓隊,忽然從左側的金魚胡同裡走出,與田景池的隊伍撞了個正着。
這支斜刺裡殺出的鑼鼓隊拉着一條橫幅,上書“鐵門胡同飯莊開張大吉”的字樣。
所謂鴻運當頭,這喜慶事自然要搶頭彩,兩支隊伍相遇,誰都不想走在對方的屁股後面。
一時間為了争先,你推我擠,互不相讓,争到急處,對面的鼓手率先舉起木槌打人。
田景池的隊伍不甘示弱,一個個卷起袖腳,揮舞鼓槌鑼面就動起了手。
眨眼之間,大街上陷入一片混亂。
田景池的隊伍終究人多勢衆,一番毆鬥後,将對方的鑼鼓隊揍得灰溜溜地逃走了。
雖然打赢了這場架,自身卻損傷不小,好些人鼻青臉腫,衣衫殘破,以這番形象入宮,實在有失體統。
更重要的是,田景池難得的好心情被徹底破壞了。
如此喜慶的日子,想不到一大清早出門就掉坑,田景池的郁悶可想而知。
郁悶的田景池并不知道,兩支鑼鼓隊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