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和有名望的士紳們,聽說大人要來,都渴望一睹大人的風采,所以早早來此等候……”
“誰告訴你我今天會來?”鐵良提前一日從漢口出發,就是想殺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可短短三天之内,這消息不但傳到了彰德府,而且知府還把各縣的官吏士紳們聚集起來,一起到火車站迎接,不免令人起疑。
知府谄媚地說:“大人有所不知,您是朝中重臣,又是老佛爺跟前的紅人,您要乘火車返京,這消息早就不胫而走啦!回京的火車一定會在彰德府做停留,所以下官帶人連日在此守候,唯恐錯過,今天總算等來了大人的大駕。
下官已在鳳翔樓擺宴,為大人接風洗……”
“不必了。
”鐵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把人都散了,宴席也撤了。
”
知府急忙點頭哈腰:“是,是。
”心下卻以為鐵良對這番安排不滿意,急忙在師爺的耳邊耳語了一番。
師爺揮舞手勢,所有官員和士紳們讓道于兩側,仍是搖旗鼓掌,成夾道歡迎式,鼓隊又敲起喜慶的快鼓。
知府小心翼翼地問鐵良:“不知大人想在何處用餐?下官這就派人去……”
“派什麼派?”鐵良沒來由地怒吼了一聲,震得所有鼓掌的人噤若寒蟬,雙手僵在空中,鼓隊也停止了敲擊。
知府吓得臉色刷地雪白,臉上仍挂着僵硬的讪笑。
鐵良不再理會他,氣沖沖地舉步就走。
走出沒幾步,忽然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在月台的北側響起。
四個守攤的小販,不知出于什麼目的,竟舉起一串鞭炮在燃放。
鐵良像是受了驚,右腳一撇,身體跟着就向右歪斜。
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員外,像被什麼擊中似的,猛地一下倒在了地上,額頭上多了一個指頭大小的孔洞,往外湧着鮮血。
那是一個血淋淋的槍眼!
見有人被槍殺,現場所有人驚恐起來,争相四散逃竄,現場一片混亂。
白孜墨沖上去拽住鐵良,一頭紮進混亂的人群之中。
槍聲又響了,但因現場衆人奔走,太過混亂,子彈都未擊中鐵良,反而打傷了兩個本地官員。
白孜墨聽出槍聲是從東面傳來,大喊道:“地四天一!”
命令一下,四個地字号次捕如離弦之箭,朝北側燃放鞭炮的四個小販撲過去,另外三個天字号捕頭,則朝東面撲去。
在東面的人群中,一個穿灰色棉外褂戴一頂黑色氈帽的男人正緊張地朝站外疾走。
賀捕頭一眼就盯死了此人,大步追趕,氈帽男人撒腿就跑。
“抓刺客!”
知府瞬間就換了一副臉色,疾呼之下,火車站四周像變戲法似的湧出一大群官差,向那氈帽男人追去。
這知府迎接鐵良是做場面,布局抓革命黨人是真。
彰德府衙早就收到了禦捕門京師總領衙門發來的電報,說有革命黨人會潛伏在火車站伺機刺殺鐵良,讓知府早做準備。
果不其然,彰德府火車站當真有刺殺發生,隻要抓住氈帽男人,知府就算立了一大功,回頭升官發财,自然不在話下。
片刻後,官差們徹底控制了整個火車站,局勢逐漸穩定下來。
鐵良摸了摸脖子上的腦袋,以确定自己是否還活着。
被打死的那個員外,橫躺于地,圓鼓的雙眼死也不能瞑合。
如果剛才的子彈偏個一分兩寸,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他,而是鐵良了。
鐵良的右膝彎很疼,低頭一看,一根竹簽不知何時紮進了膝彎子裡,無怪乎剛才走得好好的,右腳卻忽然一撇,身子跟着歪向了右邊。
鐵良倒也硬朗,抓住竹簽猛地一下拔了出來,鮮血順着褲管往下淌。
知府急忙派人去叫大夫。
一旁的白孜墨皺起眉頭,暗暗納悶。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出手救了鐵良一命。
如果不是這根竹簽及時紮入鐵良的右膝彎,那顆飛來的子彈,已經要了鐵良的命。
鐵良的身子向右歪斜的瞬間,原本射向他腦袋的子彈堪堪擦着他的耳朵飛過,而站在他側後方的那名員外,則倒足了八輩子的黴。
四個燃放鞭炮的小販被抓到了白孜墨的跟前,摁跪在地上。
四人很快就交代,早先有一男子找到他們四人,說為了迎接欽差大人來彰德視察,讓他們提前準備一串鞭炮,越響亮越好,等欽差大人走到月台的正中央時就燃放。
“他給了我們四兩銀子……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求大人饒命……”四個小販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這個給小販銀子的男子,應該就是躲在人群中槍擊鐵良的氈帽男人。
燃放鞭炮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分散鐵良的注意力,二是可以遮掩槍聲,避免暴露位置。
隻是氈帽男人的運氣實在不好,鐵良得人相助,逃過一劫,氈帽男人非但功虧一篑,反而還因此招惹上了禦捕門的天字号捕頭。
在三位天字号捕頭的聯手追擊下,氈帽男人慌不擇路地逃進了附近的一家旅館。
等到三位捕頭追進去時,氈帽男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後在道旁井中發現了他的屍體。
氈帽男人的屍體被打撈起來後,在貼身衣服的内層搜出了一封信,是一封灑灑數千言的絕命書,其中有句寫道:“憤親貴亂政,願以身殉,為天下倡!”落款為“王漢”。
這個刺殺鐵良的氈帽男人姓王名漢,在禦捕門掌握的革命黨人名單上,他榜上有名。
“他是科學補習所的成員,也是宋教仁的助手。
”賀捕頭道出了王漢的來曆。
此次王漢單槍匹馬從漢口奔赴彰德府刺殺鐵良,早已抱了必死之心,事敗後,為免受辱,于是投井自盡。
看到“憤親貴亂政”這句話時,鐵良的憤怒像火一樣燒遍了全身。
他十指并用,将絕命書撕成了粉碎,随即命令彰德知府将王漢的屍首懸于鬧市,嚴查其同黨。
緊接着,鐵良不留情面地沖白孜墨發了火。
“你不是要保我毫發無損嗎?”他怒氣沖沖地指着自己纏了紗布的腿。
白孜墨本以為鐵良遭遇這次刺殺後,死活不肯再乘火車。
但出乎他的意料,鐵良連飯也不吃,徑直返回了火車上。
鐵良也有自己的算盤,雖然十分怕死,但轉念一想,沿途遇到的危險越多,将來回京後,在老佛爺跟前邀功的資本和獲得的信任就越多,到時再順水推舟,把沿途遭遇的刺殺推到魏光焘等人的頭上,說魏光焘和革命黨人有勾連,實在是一舉兩得的事。
每個官員的心中,都有着一杆秤,這筆風險買賣在鐵良的秤上一過,就顯現出了“劃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