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知道有大人物要來。
在所有人的翹首以盼下,不多一會兒,一頂四人擡的奢華大轎,在十多個頭戴紅纓頂珠暖帽身穿四爪八蟒官袍的官員的簇擁下,快速而又平穩地擡到了火車站前。
轎簾掀起,走下來一個穿五爪九蟒袍的大腹便便的胖官。
随行的十多個官員急忙屈膝下跪。
那胖官一臉鐵青,似乎正在氣頭上,仰頭看了一眼大智門火車站的牌子,撩起蟒袍的下擺,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火車站。
八個黑衣保镖四前四後,緊緊保護。
門外跪着的十多個官員,畢恭畢敬地齊聲喊道:“恭送鐵良大人回京!”
這句話穿過喧雜的人群,透過敞開的軒窗,鑽入胡客的耳中,驚得他雙手一抖,灌滿迷藥的小瓶險些脫手。
明明對外宣稱二十五日返京,想不到鐵良卻事出突然地提前了一日。
肘腋生變,胡客和姻婵不假思索,起身就往樓下走。
可剛走出樓梯口,姻婵卻猛地一閃身又鑽回了客房裡。
因為在一樓的櫃台處,她看見了幾個照過面的“熟人”,正不友好地朝掌櫃問着什麼。
“來得好快。
”姻婵感歎了一句。
化成灰她也認不走眼,樓下問話的“熟人”,正是日月莊的四兄弟。
古語有雲: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這四兄弟死了親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殺父仇人。
接連在上栗和普積兩地讓姻婵逃脫後,四兄弟飛鴿傳書,召集來更多的人手,一口氣追到了長沙府,卻撲了個空,于是沿着盤問所得的蛛絲馬迹,一路追來了漢口。
在盤問了街頭的一群黃包車夫後,四兄弟終于找到了拉胡客和姻婵的那位,這才順藤摸瓜地找來了四海客棧。
四兄弟喝問掌櫃有一位富家小姐住哪間房,掌櫃卻說不上來。
畢竟火車站的客流量太大,往來的客人多到如同走馬燈一般,富家小姐也比比皆是,掌櫃一個腦袋如何記得住?四兄弟又不知姻婵的真實姓名,也無法從賬本上查找。
“你們上樓,一間間地搜,總要将那小賤人搜出來。
”老大比劃着手勢厲聲說,“我帶人将客棧包圍起來,這一回那小賤人插翅也難逃!”有了普積的前車之鑒,這個被坊間喻為狐狸的中年男人,學了個乖,不會再次讓窗戶成為姻婵的逃生之路。
說幹就幹,老大立即帶人圍死了四海客棧,盯死了大門和每一扇窗戶。
其餘三兄弟則帶人疾奔上二樓,挨着房間搜查。
日月莊的人來勢兇猛,人手又多,每一位被查的房客雖然着惱,卻也隻能吞聲忍氣,當了一回藏頭縮頸的怒目王八。
站在軒窗後的胡客,在看見客棧被日月莊的人包圍的同時,也看見了十幾個送行官員的離去以及街道上正在逐漸恢複的車水馬龍。
再拖下去,鐵良乘坐的火車就要開了!
胡客沒有耗下去的資本,一星半點也沒有。
他讓姻婵留在房内,随即将問天藏于袖筒中,陰沉着臉走出了房間。
他此行不是去殺人。
如此繁華的地帶,不适合開殺戒。
更何況胡客并非一個不分青紅皂白就嗜殺的刺客。
日月莊的人沒見過他,放他下樓去了。
他去了底樓的廚房,很快又走回二樓上,返入房間。
姻婵疑惑地看着片刻間一出一進的胡客。
她詢問,他卻隻應了三個字:“再等等。
”
從胡客鎮定自若的神态中,姻婵看到了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
與胡客搭檔,源于天層的安排,對此,姻婵一開初并不高興,畢竟胡客隻是一個黃童,從刺齡上講,姻婵是老資格的前輩,而胡客隻能算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但是從搭檔的第一天起,姻婵就徹底改變了這種看法。
每一次任務,無論面對多大的難題,無論陷于多兇的險境,胡客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找到最完美的解決辦法。
很多時候,姻婵隻是作為一個看客。
袖手旁觀的她,往往還沒過足瘾,一出好戲就讓胡客給獨自演完了。
所以當胡客的臉上流露出這種熟悉的自信時,姻婵就已經知道,日月莊鐵桶陣似的包圍,在胡客的面前,不過是一堆沒用的廢銅爛鐵。
胡客隻是去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放火。
片刻後,一把大火從廚房蔓延至大堂,越燒越猛,客棧裡彌漫起的滾滾濃煙,簡直要把屋頂掀翻,“走水”的呼喊聲在各個角落此起彼伏。
二樓上的房客們紛紛沖出了門,慌不擇路地往樓下逃命。
這是危及性命的時刻,每個人都拿出了吃奶的勁兒,日月莊的人别說阻攔了,全都被擠到了牆壁上,想動彈一下都難。
一個急性子的房客,眼看樓梯擁堵得厲害,急忙跑回房裡跳窗。
甫一落地,日月莊的一群人立馬撲上來,将他反剪了雙手,押到老大的身前。
老大擰起房客的臉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胡客和姻婵混在逃命的人群中,擠過日月莊的人身邊時,胡客腕關節輕輕扭動,問天的赤芒劃過,将日月莊一幹人等的褲腰帶全部悄悄地削斷。
等所有人下完了樓梯,二樓走空了,眼尖的老四才透過濃煙,指着已經下到大堂裡的姻婵的背影,一個勁地直叫:“在那兒,小賤人在那兒!快追!”
他急躁中一邁腳,褲子就往下掉,絆了雙腿,重心吃不住,骨碌碌地沿着樓梯往下滾。
這一輪滾摔可不得了,直磕得他鼻青臉腫,好不容易爬起身來,還沒站穩腳,身後又傳來叫喊聲,一回頭,老二老三等人像滾下山的大肉球般,一窩蜂地迎面碾來。
胡客和姻婵趁着混亂出了客棧。
客棧外更加混亂,日月莊的包圍圈早已被逃命的人沖得七零八落。
胡客隻用了一把火,就破了日月莊的重圍。
街邊拴了不少馬匹,由一個漢子看管。
那都是日月莊的坐騎。
胡客一拳擊倒看馬的漢子,奪了一匹馬。
兩人剛翻身上鞍,老大已帶人撲來,團團圍定。
胡客擡眼遠眺。
大智門火車站的背後,一縷粗壯的黑煙正扶搖而上,嗚嗚的轟鳴聲正從遠處傳來。
火車已經開動了!
胡客兩腮的肌肉一抖,猛地揮動馬鞭,雙腿使勁一夾。
鞭子是揮向舉刀撲來的兩個人,将其逼退。
雙腿則是狠夾馬肚子,坐騎吃痛,立刻撒開蹄子狂奔,将一個日月莊的人撞飛老遠。
街道上的圍觀民衆急忙齊刷刷地讓開一條道,胡客縱馬而過,朝北面馳騁而去。
沖出北城門,來到一望無際的郊野上。
天空是陰霾密布的天空,地面